出得武陵山,行了数里,竹林七仙在一座小镇与五音谷告别离去,考虑到姜云恪尚未清醒过来,且内伤极重,不宜颠簸行路,故而尚萳等人便在小镇上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而流羽早在离开武陵山时便说有事要办,叮嘱五位弟子一些事宜后也与他们分别。
一日过去,见姜云恪仍未醒来,徐彦开了几副药方,与石流錾到镇上药铺抓药,大师兄尚萳于自己房中闭目养神,断子卿与石流錾则是感到无聊,便在客栈房顶琴箫合奏,引来诸多看客。
南宫微一心担忧姜云恪,守在他床边,凝视他身上的纵横交错的剑痕刀疤,恻然心背而鼻酸泪流。
徐彦、石流錾两位师兄抓药回来后,南宫微方才止泪,徐彦在姜云恪身上扎了数十针,吩咐客栈小斯煎药为其服下,道:“小师弟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的人生倒也处处是苦难,但愿此番过后,命运有所好转。”
石流錾凝眉沉思,道:“古人诚不欺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我隐隐觉得,小师弟身世可没这么简单。师承上阳剑痴楼筠尧,传武之师乃是‘西昆仑’东离长卿,师叔大唐双绝‘刀魔’聂渊,咱们的师父,‘剑仙’李翀逍,竹林七仙,一念大师等名传四海的大人物与他都所关系,而且关系还不坏,嘿嘿,如此背景,可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可惜就是这命途多舛了点。”
徐彦点头,道:“的确,小师弟身后靠山俱是江湖中的大人物,还有师弟你有没有注意到小师弟在听雪亭中用的那一套变化莫名的剑法?”
石流錾回想一下,惊声道:“我想起来了,当时高云术在一旁说到《山河潜剑诀》,其时我便有所怀疑,小师弟的剑路时而势猛如山似海,时而势轻如云如雾,飘忽无形,难不成,他也是剑仙李翀逍的传人!”
南宫微在一旁微微诧异,不过她倒不在乎姜云恪的身世如何,只愿他早些醒来。
徐彦、石流錾两人出得房门,南宫微不愿与姜云恪分离半刻,便留了下来。
三日已过,姜云恪终于醒来,只不过还极其羸弱,故而又打算再待上一两日,离开客栈出发五音谷之前,南宫微到小镇上找了一家木匠坊,让木匠为姜云恪打造了一具剑匣将上阳剑装了起来。
尚萳顾了两辆马车,不疾不徐出了小镇往西北而行,出了小镇近十里,去往蜀地的一处野岭边缘,马夫赫然勒马,石流錾掀开帘子,问道:“怎么回事?”
听得那马夫道:“这位爷,不知这马儿是何故,怎地鞭打就像是撞见什么惧怕的东西不走了。”
南宫微、徐彦、姜云恪同坐一辆,闻言亦是探头出去,四野佳木葱茏,野草葳蕤,却无什么野兽出没。
尚萳与断子卿下了马车,四下张望,并无察觉有何异样,石流錾随后而下马车,从身后取下古琴,道:“畜牲不可能无故停下,待我一曲探个究竟。”
当下横起古琴,按动琴弦,清音幽韵传出,他所修五音中“徵”调,造诣颇深,琴音传出几里,一切风吹草动皆可感知到。一曲罢了,石流錾抬眸向右边一片松林山岗上望去,但见一道全身漆黑的人影背对着立在一棵松树之巅。
尚萳、断子卿顺着他目光看去,那人转过身来,却带着一张鬼面面具,瞧不清容貌,尚萳道:“此人能于树巅人身自由转动,可见是位高手,两位师弟,须得谨慎一些。”当下朗声道:“在下五音谷尚萳,不知有无资格得知阁下尊名?”
“是鬼面人师父!”姜云恪见到那人,心却一凛,当即在南宫微、徐彦左右搀扶下出了轿子,抬眸望向鬼面人师父,想到他曾经传授自己《形而上剑》时不允向任何人提起他,故而此刻他只得缄默不言。
但见那立在松树之巅的黑子鬼面人一掠身,来到马车前,淡淡道:“五音谷尚萳公子有着‘卓世无双,清雅绝尘’的雅赞,自是有资格得知在下姓甚名谁,不过目前在下尚且不能报出姓名,还望见谅。”
尚萳道:“什么雅赞,俱是承蒙江湖中豪杰看得起,但是不知阁下在此,所为何事?”
那鬼面人道:“在下倾慕姜公子年少侠举,听闻他此刻重伤在身,故而想为其祛除旧伤心疾。不过,在下所用疗法,不宜旁人所观,所以……”
“所以你是想带走姜哥哥?”南宫微听他说能为姜云恪治好新伤旧疾,心里一喜,不过此人既不愿透露名字,唯有一个目的,带走姜哥哥!当下心生警惕。
那鬼面人连笑三声,道:“呵呵……南宫姑娘果然是聪慧灵秀之辈,不错,我此行目的的确是想带走姜少侠。”
尚萳等人将姜云恪护在身后,石流錾道:“既然阁下不愿留下名讳,让你带走小师弟,我们怎可放心?”
姜云恪心里在猜测不出这位鬼面人师父带走自己的原因,但是却敢笃信,他带走自己不会有危险。鬼面人又道:“五音先生名震江湖,在下也不愿得罪于他,但是若是诸位不放心在下,那么,在下只好得罪了!”
“保护小师弟!”石流錾喝了一声,当先抱着古琴冲向鬼面人,与此同时,已按动琴弦,以音化出无数幻剑杀过去。
鬼面人右手伸出,隔空将姜云恪身后背负的木剑摄在手中,自左而右斜挥一剑,竟将所有幻剑摧毁,身形一闪,与奔向而来的石流錾插肩而过,不过他左掌轻轻拍出,竟有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涌出,石流錾被拍中,横飞出去,撞树而落,肺腑一阵翻腾,热血喷出!
“师兄!”
“师弟……”
南宫微、尚萳惊呼,此人轻描淡写的一剑一掌就将石流錾的攻势化解并且将其打伤,可见其武功之深。又见鬼面人握着木剑一步一步走来,尚萳、断子卿再次出手,各持琴箫,寓气于物,御音化剑,千丝万缕的剑气溢出,但是那鬼面人实在可怖,如鱼入水,行走自如,木剑一挥,摧枯拉朽,排除前路一切阻碍,转眼即到尚萳、断子卿二人身前,轻蔑一笑,左右一剑刺出,其速之疾,纵是尚萳两人武功高深,也仅能瞥见木剑一闪而过便被刺中定身穴位,身不能动,目露惊骇。
徐彦见状,护在姜云恪身前,无形中已射出数枚银针,“咻咻咻……”数声响起,所有银针俱被鬼面人挥剑荡开,刺去路旁边的树上。
“前辈,请你不要带走姜哥哥,五音谷清幽无扰,他在那里也能养好伤势的。”南宫微神色紧张,也做好了誓死护住姜云恪的准备。
鬼面人已越过尚萳,来到南宫微、徐彦身前,道:“南宫姑娘不用紧张,在下不会伤害姜少侠,你一定还会与他相逢的。天机楼的李涵渊已参透《纯阳心经》,相信不久,你们一定会在那里再遇的。”
南宫微取出流觞玉箫,道:“那我也不愿意姜哥哥离开我半刻。”
“微儿,不用紧张,他不会伤害我的。”姜云恪道,鬼面人师父的武功过于可怕,他担忧南宫微会收到伤害。
虽听他亲言不会受到伤害,可南宫微仍是放不下心,尚且与姜云恪相逢不过几日,心中思念难解,道:“可是我想与姜哥哥待在一块儿……”转对鬼面人道:“你要带走姜哥哥,可不可以带上我?”
鬼面人摇头,道:“虽说南宫姑娘对心仪之人敢爱敢恨,可是在下实在不宜带上姑娘。”
说罢,南宫微只觉劲风扑面,眼前一黑,鬼面人已携着姜云恪向山岗纵飞而去,转眼间不见人影。
“姜哥哥……”南宫微玉面流泪,望着山岗,心中一阵怅然。
两个时辰后,一座破庙中,鬼面人背对着姜云恪,道:“经过武陵神府一事,足见当初我传你形而上剑没有看错人。如今,李涵渊参透《纯阳心经》,而南越地区,同样是十二惊溟之一‘阴阳双镜’也有传言现世,大唐的江湖、庙堂将出现大乱,相信用不了多久,其它‘惊溟’会相继出世,乱世彻底开启,我且问你,你该何去何从?”
姜云恪内心大惊,天下大乱时,何去何从可能已经身不由己,届时可能朝纲紊乱,江湖明争乱斗,整座天下混乱不堪,自己能扬言匡扶社稷?
见他眉宇紧锁,陷入沉思,鬼面人又道:“当初传你形而上剑,是出于你的身世以及与一位大人物的一个赌约。”
姜云恪又一次听到关于自己身世的话题,道:“我的身世?师父,我到底是谁?”
“之所以怀疑你的身世全因你身上的一件物品。”
“什么物品?”
“那块残月形玉坠。”
姜云恪又是一震,道:“当初玄清师父说,我的身世与这块玉坠有关,而且东离二尊主也这般说过,可是我从小无父无母,天下之大,仅凭这一块玉坠我如何能找出我的父母?”
鬼面人道:“这块玉坠,其实是当年萧妃所生皇长子时唐皇所赐之玉,不过眼下这块玉坠却被分成了两半,你身上却有一块,另一块在另一个人那里,所以你们两个的身世都可疑,不过肯定的是,你们两人中,其中一人的确是李唐皇室血脉。”
“这……怎么可能!”姜云恪心里已经是惊涛骇浪,且听那鬼面人师父继续道:“不用惊讶,倘若你身上流淌的真是皇室血液,当天下大乱时,你只有一条路可走——以拥惊溟剑,号十二惊溟,四海归一。”
姜云恪简直听得心惊肉跳,有些难以接受,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我不可能是皇长子,我只想行万里侠路,根本不想参与到朝政的争斗中,更不想号令天下。”
鬼面人道:“行万里侠路,平江湖之不平事,未尝不是平庙堂之不平?天下大乱时,不管是庙堂还是江湖都会是腥风血雨,倘若你真是皇长子,此二者之不平,你……都要去解决!避免不了的。”
姜云恪急急摇头:“不不不,我现下没有这么伟大,这辈子也不可能作出这般壮举的。师父,我宁愿做一个庸碌平常的侠客,若我的父母是皇室人物,我想,我也不会有什么争霸天下的野心的。”
鬼面人转过身来,道:“这可由不得你。”
姜云恪一阵恍惚,又好奇另一半玉坠在谁身上,以及眼前这位师父是谁,便问道:“敢问师父可知另一半玉坠在谁身上?还有,请问师父,你到底是谁?”
“另一半玉坠拥有者——李涵渊。”鬼面人极为平淡的说道,然后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令姜云恪大为吃惊地脸。
“蜀王!”姜云恪实在没想到,传授自己形而上剑的鬼面人师父竟然会是剑仙李翀逍!当他摘下面具那一刻,姜云恪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李翀逍面容冷峻,道:“这下,你该疑惑我为何会传你形而上剑,不,应该是《山河潜剑诀》了吧?”
姜云恪冷静下来后点头,正如李翀逍所言,他的确很疑惑,自己杀了蜀王府之人,他为何又传《山河潜剑诀》给自己。
李翀逍解释道:“当年,我于乐山大佛救下大唐第一神捕——狄懿时,见到杀他之人怀中婴儿襁褓中的玉坠就知道,十二惊溟碑的确是那人所毁,还十分笃信他怀中所抱婴儿就是大唐皇位继承人的皇长子,只是那人不知所踪。师父说,十二年后,皇室血液会在蜀中出现,所以我找来东离长卿商榷,十二年后留意蜀中年纪相仿的少年,岂料那神秘的人直接将他引去青城山,故此东离长卿对你有所怀疑。”
“当时我与他都以为你便是那皇长子,正好公羊先生也在那里,便想将你培养成文武全才之辈,直到上一次蜀山上,本王与狄懿看到李涵渊也有一块与你相同的玉坠,由此生疑,加上狄懿一直与我想分个高下,于是我二人便立了一个赌约,在暗中一人培养一人,看出教出的弟子武功谁高谁低,由此分高下,所以我才会在东离族暗中传你剑法。”
“还有一事你不知,便是我与当今唐皇师承一人,与你师父楼筠尧,师叔聂渊一般,练武需分‘生门’、“死门”,不过唯一区别的是,我与皇弟所修俱是剑道,却要选择‘侠道’与‘王道’。”
姜云恪问:“那蜀王您选择了王道?”
李翀逍摇头一笑,道:“非也,若是我选择‘王道’,那当今的唐皇便是我了。”
经他这么一说,姜云恪有些明白了何为“侠道”,何为“王道”。
李翀逍又道:“你有一颗行侠仗义的心,看来当时与狄懿打赌时选择了你继承‘侠道’倒是有些巧合了,呵呵……”
“那师父今日找我前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其一,为你疗伤。其二,传你完整的《山河潜剑诀》。”
姜云恪一惊,“形而上剑”已经如此厉害了,竟然还不是完整的!见他惊讶,李翀逍道:“你且坐下,你身上的伤势未愈,我来帮你一下。”
姜云恪迟疑了一下,在残破的破庙中盘坐了下来,李翀逍在其身后以内力为他疗伤,三个时辰后,又给他服下几粒丹药,又一阵推拿疗息,姜云恪骇然发现,新伤旧疾竟然全部痊愈。
之后,李翀逍又以木剑演示剑法,《山河潜剑诀》共计三招,第一招“山岳潜形”,便是姜云恪已习得的“形而上剑”;第二招“山河破碎”,此招要诀重在一个“灭”字,乃三招中最具杀伐的一招;第三招名为“山河无恙”,此招兼具攻、守。
“山河潜剑诀,三招每一招都能独霸一方,今日我仅演示一遍,可能你未能记住多少,现在给你三招的要诀,以你现在的资质,应该能领悟。第一诀‘潜影归踪震山鬼,会当绝顶揽山河,是形实’;第二诀‘壶中浮酒三千丈,剑底悬命百万藏,是破灭’;第三诀‘四海沉浮八荒平,凭虚御风任我行,是无恙’。”
李翀逍将三招要诀细述给姜云恪后,纵身一跃,人已到破庙之上,几个起纵之间,已消失无踪。
姜云恪反复念着三招的要诀,背起剑匣、木剑出了破庙,四顾茫然,顺着大道而行,行了几日,来到了九真山脚下的小镇中,寻了家客栈住下。
第二日清晨,刚出客栈,却又遇上一位熟人——百里曦芸。
百里曦芸看到他,倒是没有多少吃惊,她一袭白衣,出尘无暇,宛似寒宫仙子,莲步款款来到姜云恪面前,青丝微扬,一笑嫣然,道:“姜少侠,别来无恙啊!”
姜云恪回道:“百里姑娘,真是巧了,你这是?”
百里曦芸双眸中笑意盈盈,拱手道:“曦芸特此来请姜少侠到南阳百里世家帮忙一事,不知姜少侠是否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