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嘀嗒……
不知名的黑色黏稠液体从银椎尖端滴落,难以言喻的凝滞感在这片空间郁结。
昏暗的苍白色灯光中,一名面无血色的白发绒耳男子被银椎固定着,披头散发、面部朝下,其似在呻吟似在求饶的声音连这寂静监房中偶尔的液珠嘀嗒都掩盖不了。
银椎尖长细锐,贯穿他的四肢百骸,但偏偏又似出自医术能人之手,避开了所有死穴,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种状态续多久了,
一天?三天?还是一周?
只有一盏过于省钱的节能灯提供光亮的监房似乎并无其他的计时手段。
他试过以自己被侵蚀的血珠滴下的声音计时,可这血液终有尽头。那嘀嗒之声越来越慢,这贯穿四肢躯干之痛无时不在,他重复昏迷又醒来面前仍是那昏黑地面与一成不变的苍白墙面。
他只觉得精神与身体都太过痛苦了。想要证明、想要反抗的心早已被这死寂而无止境的撕心裂肺之痛给慢慢磨灭,身为顶流科技精英常常锻炼的体质在这里于事无补,反而助长这份痛,让它更清晰、更持久……
真的,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几乎让他丧失了思考能力、久到似乎身上所有的血全部滴得干净。
那凭空出现门扉兀自在这无隙监牢中张开。
「无门地有门了!」
精神错乱的哈尼斯突然兴奋了起来,扯着空荡的身体想要向前倾去。
然后就被门中伸出之手自下而上迎头痛击,给他的头都打得得低不下来,让他身上的银椎扎得更加结实。
他被迫直直地看着那黑发之人从这银暗之门中走出,刚才打他的那一下没有加重他的伤势,反而是让他的体力恢复、意识清醒,面色逐渐红润,知觉猛地清晰,痛苦乍然清楚。
他猛地睁大双眼,眼前那位有着长直黑发的禁欲系女子蓦然开口了。
“真是可惜啊,你在我这儿待了多久了?”
男子想起了自己的处境,颤声回复道:“不到百年……”
“嗯,确切说来是九十七年四月零九天,直至你被揭露前。咱们相处得不是很愉快吗?你为何宁愿被这劣等的荒原血蒙心,也不愿接受我的恩赐呢?着实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哈尼斯的表情极度惊愕,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矛盾的她。
“你也知道以‘人’自居啊,可你真的是人吗?孟黛黎,你真的是在以‘人’的立场去决策的吗?我承认你的决策确实高效,甚至天衣无缝、算无遗漏。恐怖,却也非人……”
名为“孟黛黎”的女子沉默稍许,轻微叹了口气,
“如果真是如此,那也无可厚非……可是你真实目的真的仅仅于此吗?能在我这儿做到这一步的你显然不会局限于此。难不成你真的有这心思想要反抗我,却又天真地以为我们脆弱至此,纠结个荒原的虫子觉得能推翻我们?这未免太瞧不起我了。亦或者是最近留给你的工作压力太大了?如果是这样,你完全可以告诉我的……”
“既然不懂这些……那就别懂了吧,如今我事业算是彻底失败了,你还想盘问我什么。想必我今日已是死路一条,那又何必给我徒添这么多痛苦!”
“死?不会。死亡太可惜了。”
“呵呵!果然你眼中还是只有理性与利益,我这么做,却连个利落的死亡都不肯给我吗……”
孟黛黎眉头微挑,略带诧异,
“恰恰相反,我做出这个决定不是因为我还要从你这儿获取什么。咱们相识了这么久,难道你就从没想过,这仅仅是一种纯粹的不舍吗……”
孟黛黎脸上的诧异变为疑惑。
如果之前哈尼斯的表情还在表述“惊愕”的范畴的话,此时他的神态已然不能用“惊愕”这个词语来形容了,此刻他简直就像看到听种惊世骇俗之言论,不禁怀疑起自己此刻是否存在于幻觉中。
“不,怎么想都不可能吧,就算这是幻觉也总得有个限度……我明白了,这只是个梦!可就算是梦我也不至于会产生这种想法……果然这还是噩梦吧,就连梦中的我都跟这该死的摸鱼上司这么决裂了,祂竟然还想着剥削我……该死!真该死啊!”
孟黛黎后退一步,不管面前的哈尼斯怎么回光返照地挣扎,不管他相信此刻梦境还是现实,祂的面容重归平静。
“这样啊,果然还是这个原因吗。哈尼斯,你不够格啊……唉,可惜了近百年的信任。”
说着,祂已经踏入门扉离开。
悬浮之门没有闭合,而是直接消失。
但监房已然再次回归寂静。
刚才还神情激动的哈尼斯这时全身一激灵,猛地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话术吗……也是,像祂那种只看能力与利益的家伙怎么可能会真正在乎一个人……」
纵然心中再有万般不甘,但回光返照的那股劲终究还是过了,他此刻想到的不是其它,而是不久前的那个午夜他遇到的那位。
「终究还是辜负了您的期待啊,斯图纳契先生……」
那无数次尝试杀死自己的夜,终究还是被那位友人终止了。
就如他所说,看向前方的路并没有错,就如同现在的自己,纵然依旧无能为力、一事无成,可终于结束掉了这个代表无数人、又被少数人支配的可悲一生,哪怕是这样的结局,终究还是不错……
想着想着,哈尼斯已然无力再次张开双眼。
◎
孟黛黎看着自己割裂的那些房间的影像,闭眼沉默着。
‘我并没有说谎……’
孟黛黎在星夜之下低语着,此刻只有她一人。
现在她还有什么理由撒谎?
‘如果这真是你最后的追求,那我也只会尊重。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到底经历了多少次这样的「最后一次」呢……呵呵,数不清了啊。也罢,晚安,哈尼斯。’
她仅静静倚在窗前,月光撒上她的脸颊,与以往现于世俗的形象不同,此刻已然一副温婉可人模样。
只是月光并未只将她一人拂照。
窗前那册名单的最后一页上,赫然写道
——斯图纳契,我的族类,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