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鹤行抬手,默不作声的避开了那心腹的视线,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燕景鸿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清晰起来。
他没有想到太子竟然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进宫,宫里明明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若是被尹家人发现,太子绝对没有活路可走。
可他还是回来了,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燕景鸿只看燕鹤行一眼,心中就已经升起了无限的悔意。
是他做错了,这么多年,他都看错了人。
枕边人虎视眈眈的盯着自己的皇位那么多年,害了他那么多的妃子,皇后和君家满门都死在了自己的手里,难道他当初看不出来端倪吗?
哪怕被尹家当做阶下囚困在这里日复一日的受着屈辱,燕景鸿都没有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后悔之意,可在看到燕鹤行的那一刻,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太子自幼就是人人夸赞的天纵之才,也是他最得意的孩子,他本该在父皇母后的宠爱和循循教导下成长成一个清风朗月的正人君子,日后他也一定会是让人称赞不已的明君,可偏偏他错信他人,将自己最得意的孩子亲手从自己身边推开。
皇后一心一意为自己,君家满门忠烈,还有这么多年来被尹家排挤的大臣,每一个对他都忠心耿耿。
直到那日长剑抵着他的脖颈,与曾经自己宠爱的儿子反目成仇,看着自己最宠溺的妃子变了脸色冷静的将他囚在养心殿,燕景鸿才警觉,这么多年来,自己身边竟然空无一人。
众叛亲离。
也许这就是他这么多年做的错事所遭受的报应。
他遥望着燕鹤行,目光中流露出了难以言说的情感。
燕鹤行看着燕景鸿这样的神情,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伤害都已经造成了这个时候再想着弥补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难不成他认错了君家那么多蒙冤而死的人就能活过来了?
他没有资格替逝者原谅。
但燕鹤行也不会将燕景鸿就这么扔着不管,永宁的江山不能落在尹家人的手里,燕景鸿也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得活着。
君家的冤案是他下的诏书,得由他来向天下人认罪。
燕鹤行要他活着,亲自告诉天下人,是他错信奸佞小人,误杀忠良。
他还有活着的必要。
对于燕鹤行来说,与燕景鸿的父子之情早就已经消失了,君家和母后的冤屈,必须由燕景鸿亲手来平反,若是他来,这件事的意义就不同了。
到那时天下人不会觉得他们死的冤枉,只会觉得是他燕鹤行做了手脚。
他要君家干干净净的迎回原本就该属于他们的荣誉,君家本该配享太庙,如今却得荒坟一座,还是燕景鸿看在君家曾经的付出上给的。
不立牌位,葬于荒山。
这不该是忠臣良将有的待遇。
燕景鸿越是后悔,燕鹤行就越是恨他不辨忠奸。
大错已经铸成,他有今日都是自己咎由自取。
燕鹤行眼底掠过一抹嘲讽,面具下的唇角浅浅勾起。
看到燕景鸿落到如此地步,他的心里只觉得爽快。
有尹曼歌的心腹盯着,他们也不便说什么,柳正元只是跟皇上说了一些朝务上的事,然后就告退了。
燕鹤行跟着柳正元离开宫里。
尹曼歌身边的冬凝带着禁军一路将他们送出宫,期间燕鹤行根本找不到了离开的机会。
柳正元内心焦急,不知道要怎么办。
太子殿下入宫一定不只是为了见陛下一眼,可他们从入宫到出去一直有人盯着,这一趟进宫算是白来了。
“殿下。”
回去的路上,柳正元忧心忡忡:“贵妃戒心太重。”
“无事。”
“可是我们此番入宫什么事都没有做成,这不是白白进宫一趟吗?”
“你怎知什么事都没有做成?”
燕鹤行手腕翻转,手心里多了一张纸团。
“这……这是?”
柳正元忽然想起来,他们刚才出宫的时候,宫里有一个小太监端着食盒不小心撞在了燕鹤行的身上。
当时那个小太监还被冬凝骂了一顿,小太监一口一个冬凝姑姑,应该是尹曼歌宫里的人。
若不是认识,一定会受到责罚。
“难道……那个宫人是殿下的人?”
燕鹤行没说话,打开纸条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而后又合了起来。
柳正元根本不好奇里面写了什么,只觉得太子殿下城府太深,他甚至都不知道他还留了什么后手。
“殿下,您要留下来用膳吗?”
“不用,就在前面巷口放我下来。”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燕鹤行起身撩开帘子就要离开,想到了什么步子一顿,回头看向柳正元。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尹曼歌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到时候你这边我就不来了,若是有消息,城中竹月馆门外会挂一盏花灯,到时你找人打三两二钱的酒报相府的名字拿消息。”
“若是没消息,按兵不动就好。”
柳正元微微惊讶,还没说什么燕鹤行就已经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很快便隐匿到了人群里。
深夜,宫里的灯盏一点点亮了起来,哪怕暖色的光将整个皇宫都的角落都点亮,可这座大宫殿看起来还是那么的清冷孤寂,宫中四处都透露着森严庄重,就好像人一进到这里,就要被这漆黑的夜吞噬一切。
月光下,一个身影从屋檐上飞过,很快又融于夜色里消失不见。
被层层封锁起来的东宫没有一盏灯火是点亮的,整个明亮的皇宫里便只有这一处黑的可怕,没有人来往,这个角落似乎已经被所有人给遗忘。
紫宸殿书房的窗子打开,夜风吹拂过桌子上未曾看完的书卷,书页又被风吹得翻了一两页。
似乎有人听到动静拿着一盏点亮的油灯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太监看到摇晃的窗子,疑惑的问了一句:“谁?谁在那里?”
什么声音都没有,就好像一切都只是这小太监的幻觉一样。
另外一个小太监听到动静也走了过来。
“怎么了?”
“好像有人。”
“作甚疑神疑鬼,只不过是风把窗子吹开了,如今这东宫连个鬼都不会来,快把窗子关了去睡觉。”
两个小太监离开后,‘鬼’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漆黑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森森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