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桾自从进入这十潭林之后就一直都知道,这林子里存在着一道很强大的气息。
不过有些奇怪的是,这道气息总是若有若无的好像随时都要消散了一般,就连她也很难寻觅到这股气息的存在之处。
每一方强大的地域总会有那么一个像首领一样的东西统御着,那东西也没有什么恶意。
柳桾本来也没想着跟它交锋给自己找事,奈何今天一出门就听见那几个小东西交流着要怎么干掉她,她可不得来瞧瞧怎么回事了吗。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哦豁,又是一只上古遗族的玩意儿,梼杌一族的后代。
看那双赤全目就知道还是个血统比较纯正的梼杌一支。
傲巳略有疑惑的看着飞来离他不远处落定的那个人类,疑惑一个人类为什么能看见自己。
而一旁的老树精早就一头扎进了地里,只剩下一小节枝头还露在外头查看情况。
“傲巳大人,傲巳大人!就是她,就是这个人类!”
说罢,就连枝头都不敢露出来了。
柳桾无语的瞥了一眼躲在地里瑟瑟发抖的老树精:“你一个一穷二白的树精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就连蝎子他们都打不过你,老夫能不怕吗!”
“那是它们该,它们杀的人还少吗,我只是抢了它们的东西而已,不杀它们已经算好的了。”
“你们妖兽与其他修士的事情吾管不着,所以,吾想取谁的东西也是吾乐意。”
一直未出声的傲巳却突然淡淡的插了一句进来:“你的面庞有些熟悉,吾应当是认识你的。”
柳桾挑眉看向傲巳:“哦?”
傲巳低眉:“只是吾不记得了。”
“……”
柳桾打算放过这个话题:“你为何一直守在这儿?以你之力却龟缩在这小小的十潭林会不会太屈才了,难道是被困住了?”
傲巳并没有显露出恶意或是别的东西,所以柳桾也不打算动什么干戈,反倒是平和如友一般走近他的身旁一并盘坐了下来,背后的土地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稍稍伸出了一小节好奇的枝桠。
傲巳也表现得十分仅如常,亦无有人类能看见他的激动,而是望向远方出神。
“吾也不知为何离不开此地,时间太久了,吾也忘记了。”
赤色全目,血脉纯正,想来也是个老家伙了,不记得也很合理。
柳桾瞥了一眼他手边的始终未曾醒来的赤浣貂,淡淡的说道:
“你若想记起那些记忆,吾此处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
柳桾的目光移到他的脸上:“你当真想记起来,所有?”
傲巳的身上没有凌虐的气息,也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但是在他的周围一直萦绕着一股低迷的怨气,柳桾敢肯定,这股怨气绝对跟他的记忆有关系。
傲巳缓慢侧过头去看她,好似在看着她又好像不是,动作迟缓得像极了一个半入黄土的老人,可观他的面庞又分明只是一个十分年轻的小伙子。
这里并没有残存什么阵法或是界域的气息,可他至今都未曾离开过此地,那困住他的又会是什么?
柳桾竟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茫然,他居然有一瞬间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记起那些东西来。
傲巳目光涣散,沉默了很久,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件事情。
他想记起来的,很想很想,可他在知道能记起来的那一刻又为什么迟疑了呢?
他的内心在阻止自己不要想起来,会很痛苦的。
好不容易忘记了为什么还要想起来。
……
……
“宁宁,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你觉得我是在胡闹?”
宁宁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几近冷血凉薄的人满是不可置信,奋力的甩开拽住她的手。
“恩公现在还在无涧那个鬼地方为我们受尽折磨,你居然还拦着我不让我去,你还是不是人啊! !!”
宁宁攥住他的衣领目眦欲裂,浑身都在颤抖着。
傲巳神色也是十分的焦急可又是极尽的无奈,捉住宁宁的手亦是颤声道:
“恩公为保我们这些战败受牵连的小妖能顺利出逃,已经一个人顶上去了,我们的力量这么小再跑回去又有什么用!只会又被抓回无涧受刑!”
“宁宁,你清醒一点吧!”
宁宁攥紧的手突然就卸了力声泪俱下的看着傲巳:
“那恩公他怎么办!他待我们那样的好,我们就要这么弃他而去了,往后的日子还过得安心吗!!!”
傲巳握住她的双手:“宁宁!”
穆的又顿了一下,合上双眼再次睁开眼睛后抱住她狠心的说道:
“恩人他是自愿的,他的大恩我们都记得,所有的人都记得,可我们真的是太弱小了,我们斗不过他们的。”
“我们走吧,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哪怕是为了恩人,好好地活下去,好好的修炼,等实足够强大了,才能去救出恩人。”
傲巳还是害怕了,害怕失去宁宁,失去他唯一的相伴之人。
他们真的太强大了,仅凭他们二人的实力根本就撼动不了树大根深的神域分毫,所以他只能编织出一个谎言。
他想同宁宁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哪怕余生都活在那个无望的谎言里。
那一天,宁宁哭了很久,哭到昏厥了过去,傲巳一直陪着她,直到她闹不动了,才抱着她离开那个是非之地。
一直跑,一直跑,跑到足够远了才将将停下,又在停下的那个地方开辟了一片能生活的地域,才彻底安定了下来。
日月轮换,斗转星移,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们渐渐的遗忘又或是刻意遗忘了那件事情。
二人都心知肚明,他们什么也干不了,所以便不再提及那些往事。
后来,他们共同孕育了一个孩子,孩子从落地到慢慢长大,他们就愈发的记不起那些事情了。
傲巳本以为他们三个人的日子一直会这样平凡、平静下去。
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孩子说要出去闯一闯,结果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们这些“人”啊,寿命总是悠远且漫长的,如果不出现意外的话,总有一日会再相见。
可他们却再也见不到他们唯一的孩子了。
自那以后,宁宁的身子就日渐消瘦了起来,也总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直到有一日,宁宁神采奕奕地出了门。
在出门之前她告诉他:
“傲巳,听话,在家等我回来哦。”
傲巳听了,那一天他什么也没有干,只是坐在家里等着她回来。
可是他等啊等啊,却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宁宁回来,一如当初他们的孩子出门时那副模样。
可偏偏傲巳又犯起了倔,也不出门去寻她,就这样一直等着。
等到山平地改,日落星移,一直,一直,一直等着,等到今日甚至都忘记了自己在等着什么,又为什么要等着。
这一方天地,是他为自己画下的牢笼。
他是真的忘了吗?
还是,不想记得……
他明白,一直都明白,宁宁的心里,始终都放不下那件事情,他也放不下。
两个人都在假装过着平静的日子,谁也不愿提及那件往事。
可是越不提,心里的那根刺就会越长越大,直到锥心刺骨,再也承受不住。
等我回来。
那一日,宁宁笑得很灿烂,很轻松,好像冲破了一切束缚,一如傲巳初见她时的那般模样。
他宁宁回来了。
傲巳微笑着目送宁宁离开,心脏却千般万般的被刺穿、死亡。
他忘记了吗?
不,他记得,每一点每一滴事无巨细的都记得,每一年,每一天,时时刻刻都在脑海中放映着。
傲巳一直都知道,他拦不住她,所以选择放她离开,但却从没放过自己。
如今过的每一天,都是对他的惩罚。
“吾记得,吾见过你。”
傲巳双眼半阖,低下头颅,轻手抚摸着身旁贪睡的赤浣貂。
“在神域里,那个男人的身旁……”
柳桾微微侧头,提起了些许兴趣来:“哦?说说。”
傲巳停下抚摸着赤浣貂的手,抬起头来看向她:“吾不了解你,吾同你也只见过一次。”
“那不妨说说与我一道的那个人。”
“那个男人啊……”
傲巳孤寂的脸上却罕见的出现了一丝动容。
“那个男人啊,就是一个傻子,一个为数不多的老好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