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一块石头丢进湖面,湖面的波纹已经平息,但是湖底的沉泥才刚刚泛起,只不过站在岸上的人看不到而已。
上班的时候,水淼找到吴大路,问了于惠的事情。
那个时候吴大路还没有到这边派出所当所长,还是在原先的岗位,于惠在公园里自杀,路人报警,接警处理的就是他。
“唉!”说到这个吴大路就头疼,“这件事,证据确凿,于惠的确是自杀的。”
“有什么问题吗?”水淼一看这表情就知道还有其他情况。
“于惠的父亲于中挺一直在为这件事和警方打持久战,他认为于惠的死有隐情。”
“但是证据链是非常完整的,一切证据指明于惠的确是自杀的,更何况她还有遗书。”
吴大路叹了口气,“我能理解于中挺的心情,但是这件事情再纠缠下去也没有用啊。”
于中挺这个人他自己本身就不是一个性格激烈的人,甚至在这件事情的处理上也只是到派出所静坐。
碰上他在所里就来来回回那么几句话:“领导,你再查查吧,我的女儿我知道的,她不会自杀的。”
吴大路每每碰上这发脾气也不是,不发脾气也不是,看着于中挺失望而去他也是于心不忍。
一年前,他接到调任通知的时候跟于中挺说了他要去其他派出所的事情。
于中挺眼见地整个人失去精神气:“你走了,我的女儿真的就没有人管了。”
吴大路看向水淼,说道:“自那之后我就没有见过他了,之前开会的时候碰上原来所里的同事,说原来还每个月来一两趟,现在这段时间都没有见他来了,可能放弃了吧。你问他的事情是有什么要查吗?还在怀疑陈茉吗?”
“不。”水淼摇摇头,“我并不是因为怀疑陈茉才去调查,我只是对这一团乱麻疑惑,我这人有点强迫症,碰着这样的只想理清它。”
“成,我把于中挺的地址给你,我看看最后你能理成什么样了。”
刚进来的警察都这样,看到一点不对的就以为其中有怎样的惊天大案,幻想自己福尔摩斯附体,查个大案要案,事实上能查到偷鸡摸狗的就不错了。
水淼不管吴大路想看她热闹,她找到于中挺的时候,他一个人坐在小小的五金店里,整个人佝偻着背,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雕塑。
“要找什么自己找吧,价格也都标着,扫码付款就行。”于中挺头也不抬,反正每个人进店都是这么套话术,买不买随意。
“我不买什么东西……”水淼看向呆呆坐着不说话的人,“我来,是想了解下于惠的情况!”
于中挺听到女儿的名字,终于有了反应,整个人转向水淼,浑浊的双眼紧盯着她。
“你是记者吗!?我的女儿都死了,你们还不放过她吗?!”话说着,眼泪就控制不住流下来。
于中挺原本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麻木不仁了,但是一听到女儿的名字,就好像闸门放开,汹涌的情绪冲刷着整个身体。
他整个人战栗不停,咬牙切齿地重复:“我的女儿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抓着她不放,不能让她安息吗?”
“既然想要于惠安息,为什么你一直去派出所,不是你认为她的死有蹊跷的吗?”水淼看向于中挺,“我不是记者,我是警察。”
于中挺看着太过年轻的水淼,他并不相信,辖区派出所他去了多少趟了,里面的人哪怕是清洁阿姨他都有印象,没见过这号人。“我不信。”
水淼现在还在实习期,没有证件可以证明自己,只能将之前通气会的视频递给他看,这证明方式也是别具一格。
“你这是才当警察啊。”于中挺的话不无失望,“也好的,除了新警察,其他人都不会相信了吧。是警察就好。”
这话更多的是安慰自己,他犹如困兽般的挣扎,无法摆脱内心的纷乱与痛苦,现在哪怕是个菜鸟警官也好,也能让他看得见一点希望。
“我们回家说吧,惠惠的东西都在家里。我家就在前面,离得不远,十五分钟的路程。”
水淼看看头顶的太阳,这天气,走十五分钟,人都要晒成黑炭了。“于叔,我开了车,坐我车去吧。”
开车也就两三分钟就到了,于中挺的家也是很有年代感的,八九十年代的老楼,没有电梯,斑驳的墙壁外面都是飞线。
现在主城区还能见到这样的老房子,居住环境并不好,但是拆迁成本又太高,就这样尴尬地凹在高楼大厦中。
于中挺的家在六楼,两个人一路爬上去。水淼迁就他的速度,看得出来他上坡走的也很吃力。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于中挺已经气喘吁吁了,“老了老了,爬个楼梯都不行了。”他自嘲一声,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你坐一会,我给你倒杯水去。”水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于惠的黑白照。照片里的她笑得很灿烂。
于中挺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跟水淼说道:“我是真的没想到有一天白发人送黑发人,警官,你要帮帮我啊……”说着又是哭了出来。
水淼将他扶到椅子上,“我过来就是想把事情弄清楚。于叔,你先把事情从头到尾跟我说说。”
“怎么说开始……陈建国……杀王彩娟之后,惠惠就得了抑郁症,她一直怪自己,认为是她的问题导致了这悲剧的发生。”
“其实警察判定惠惠自杀我知道是有确凿证据的,从一开始她就有自残倾向了,你不知道,她手腕上都是疤。”
“那几年,我都带着她去看心理医生,警官,你知道吗,惠惠经过治疗其实已经好转了,她……亲口跟我说,她说,爸爸,我要好好活着陪你,如果我死了,你太孤单了……”
说到这,于中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话都颤抖起来。水淼将纸巾递过去等待他平复情绪。
“然后就是分房了,那个时候我们都和那边说好了,房子也不要了,我不想和他们再有牵扯。明明都好好的,突然网上就有很多人骂惠惠,明明不是她的错!!”
这一刻,于中挺又陷入当初的痛苦中,双手抱头抑制不住地大哭出声。
他为了惠惠的事情,每一次都要剥开自己的心让那些痛苦沿着血管流向全身,一遍又一遍凌迟自己。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良久,于中挺缓过来,他站起身,将一纸箱的东西放到桌子上。
他挑出一叠资料,“警官,你看看,这都是当初网上的记录,这几十个……”他指指红笔算出来的网名,“他们这些人当初一直追着惠惠骂!!”
水淼看着纸上的评论,各种污言秽语,都是诅咒于惠去死……恶意都要从纸上凝结出来了。
“这些是惠惠写的日记,她得了抑郁症之后,医生就让她写日记记录每天的情况。”
他翻来最后一本,“水警官,你看看,这些后面的日记,惠惠写的都是很好的东西,她情绪已经稳定了,她是想活着的!”
最后,他拿出来的是硬壳的封面,里面装着的是于惠的遗书。
“我自认为无辜又时常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想父亲难过又觉得应该偿还母亲一命。这个世界自然还是狠心的人才能过得好,可惜我不行。爸爸,对不起!”
水淼轻轻合上封面,的确如吴所所言,于惠自杀的证据链确凿。
“水警官……”于中挺小心翼翼地看向水淼,“你是不是认为惠惠这件事没有什么可调查的。我知道她……是自杀的,但是她是被别人骂成这样的,她是被别人逼得,这些人……”
他激动地拍拍那一叠纸,“这些人就不是凶手吗?!”
“他们的网络暴力,我会问个水落石出。我想问一点,陈茉和于惠来往密切吗?”
“啊……她们姐妹两个是有来往的。特别是惠惠被骂之后,她就经常来陪惠惠的。她也是可怜人……唉!”
水淼没有什么好问的了,她要深入调查一下了。
“水警官,这些资料,你需要就带走吧,都是复印件,你带走再仔细看看行吗……”
水淼接下了。
难得有一个人更深入地要去了解这件事,于中挺激动不已,他期望于水淼的够给他个不一样的答案。
水淼直接将这些资料带回了家。晚上八九点钟,她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将所有的资料分门别类摆弄好。
网络不是法外之地,键盘不是伤人利刃。水淼看着几十个人网上肆无忌惮地攻击于惠,组织起网暴,不得爆出粗口:垃圾!
要查这些人的源头,这是一个大工程,不过好在她有外挂。
“四水,我要你帮我个忙,这几十个网名,我需要你帮我追查他们的ip,真实姓名,地址!!!”
“得令!!”有系统在,自然不在话下!也就一分钟不到的时间,石头把他们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所有人的详细情况都罗列成表躺在水淼的电脑里。
“四水,你看看这些资料!!有惊喜!!!”
说不出是意外还是意料之中,水淼翻看了这几十个人的老底,除了几个人外,发现其他人都是和陈茉同一个高中的。
“陈茉啊陈茉啊……”水淼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
夜已深,但是现在水淼毫无睡意,她将这些放置一边,拿起于惠的日记开始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