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小堇本以为,君聿灵根被毁,不说要死要活,也定是会消沉很久的。
但没有。
君聿看上去很平静。
虽浑身都是血,眉眼却没染上一丝戾气,依旧温润如玉,翩翩君子。
“腿又伤着了?”
君聿钳住她的胳膊,拎小孩似地将她拖起来,让她从趴在石头上,变成坐在石头上。
然后蹲下身,解开她肿成猪脚的绷带。
“怎么肿成了这样?”
肿成猪脚是有原因的。
先前为了防止被人发现腿伤,路小堇刻意将绷带缠得很紧,以至于腿上被勒出了黑血,又肿又胀。
若是掀开裤腿,就能看到腿上青紫一片。
君聿不会掀开裤脚看,单是看那腿的肿胀程度,他也能知道她腿被伤得多重。
“没办法,身为正派弟子,惩凶除恶是我毕生的心愿!那见到魔修后,我不得上去哐哐就是两脚啊?”
她开始嘚啵嘚啵诉说着自己的英勇史。
“然后就这样了。”
旁边捆魔修的弟子们翻了个白眼。
君聿不仅没翻白眼,反而顺着她的话应了一声:
“嗯,下次不许再这样英勇了,知道了吗?”
弟子们:“?”
师兄你糊涂啊!
连路小堇都是一愣,半晌才点头:
“好。”
她仔细地看着君聿,想从他脸上看到痛苦挣扎。
但没有。
他很平静。
平静得,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越是这样,路小堇就越不安。
她想问些什么,可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罢了,她已经快离开了。
剩下的事情,就都交给原主吧。
“可能会有些疼,忍一下。”
君聿重新为她正骨,给她绑上棍子。
尽管他动作已经尽可能放轻了,可路小堇还是疼得脸色发白。
路小堇擦掉头上的冷汗,喝了口君聿递过来的温水,才稍稍缓了过来。
弟子们先被魔修围攻,又被灵兽们相救,一番经历下来,是又激动又累又乏的。
君聿便说道:“扎营,就在此地休息一晚吧。”
“是。”
路小堇则继续趴在石头上,休养生息。
君聿担心她在石头上受凉,叹了口气,还是走过去,将她薅起来,让她倚在自己肩膀上。
“睡一会儿吧。”
“嗯。”
君聿,再见。
“君师兄也太照顾路小堇了吧。”有弟子不满开口,“先前也是,君师兄一直背着她。”
“瞧你这话说得,先前他们一起遇险,君师兄心善,见她腿瘸了,自然会多照顾她一些。”
君聿确实是很心善。
平日里也很照顾一起出任务的弟子。
但那种照顾,与对路小堇近乎养自家孩子的照顾全然不同。
弟子们总觉得他对路小堇有些不一样。
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只能暗暗感慨,君聿师兄人是真好。
“快看,这魔修身上居然有这么多丹药!”
“这个也是!”
“灵器!他身上居然有灵器!”
在魔修一生无可恋的眼神下,弟子们兴奋地开始扒魔修的储物袋,也就没将君聿的反常放在心上。
路小堇闭上眼,睡了过去。
她以为,君聿活了下来,那她这一觉醒来,就会回到现代继续熬毕设了。
但没有。
醒来时,她依旧在秘境中。
天已经黑了,弟子们有的在挖灵草,有的在假寐休养,还有的趁着秘境灵气足,正努力吸收着这两天找到的灵宝……
路小堇恍惚了一瞬。
不是梦。
她是真的没有离开。
“醒了?”君聿动了动被她枕得僵硬的肩膀,拿出一块红糖年糕,“先吃点东西吧。”
路小堇讷讷地接过年糕。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难不成,原主一直想救的人,不是君聿?
那原主想救的人,究竟是谁?
路小堇错愕地看向君聿。
她本以为,她只需要救下君聿,剩下的烂摊子,就会由原主来接手。
可不是这样的。
救下君聿,与原主无关。
而是她自己的选择。
那这果,也需要她来承担。
她不后悔救下君聿。
但她怕君聿后悔。
“师弟。”路小堇咬了一口红糖年糕,“你明明只差一步就要晋升到金丹期,却被那黑袍人给毁了,你肯定很恨她对吧?”
“师弟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找出那黑袍人是谁,替你报仇!”
君聿看了她一眼。
她虽说得信誓旦旦,眼神却略有几分挣扎,她心里压着太多的事儿,虽极力隐忍遮掩,眉眼却疲惫又不安。
“不必。”
“嗯?”
君聿拍了拍她的脑袋,温润一笑:
“我说,不必替我报仇,我不是说过吗,一切皆有命数,这是天定的命数,所以我并不恨她。”
是的,他知道黑袍人就是路小堇。
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
就算她身上绑了再多棉花,捆得再严实,装得再怎么陌生,他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那是他从小养大的孩子。
怎么会认不出呢?
若路小堇事先没让他在死与苟活之间选择,那在灵根被毁掉的那一刻,他大约是会怨恨她的。
怨她毫不犹豫就将他推入深渊。
可偏偏,他猜到了她的能力。
——预知。
她预知到了他的死亡,所以在万般痛苦下,选择了让他活下去。
对这样一个孩子,他要怎么刻薄,才能去怨恨她啊。
“可你的灵根被她毁掉了。”
君聿:“可至少我还活着。”
“什么?”
“我说,至少我还活着。”君聿安抚似地说道,“不用思量明日,明日自有安排。”
“只要活着,生命自会找到出路。”
君聿说谎了。
以前要真让他去选,在死与苟活之间,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他太累了。
不如去死。
但路小堇让他动摇了。
她对他拉开弓时,那看似杀他实则救他的挣扎举动,把他往生路上拽的同时,拼了命地告诉他,只要活着,一切就都有希望。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他下贱,说他该死。
只有路小堇,死死抓住他往下坠落的手,竭力地一遍遍告诉他,该死的人,不是他。
他的心本是一片荒芜。
但那一刻,被种下了一颗种子。
君聿揉了揉她的发丝,温柔得不像话:
“师姐,我很庆幸,我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