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很清楚,现在大明朝这些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什么好鸟。朝廷的官俸对于他们根本是无足轻重。州县官员们有州县官员的生财之路,主要是火耗和羡余,征银有火耗,征实物有羡余,还不要说州县官员们还可以在案件办理等事项上直接捞取好处。
京官们也有自己的生财之道,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污泥一样,京官向外官索贿,上级官员向下级官员索贿,这都是现在极为正常的事情。京官们无法直接捞取银子,那就从外官们手上捞取常例银。
而且虽然朝廷的官俸微薄,但是官员们是绝不会亏待自己的,他们肯定要想方设法维持自己的生活。
嘉靖说道:“徐阁老,官员们没你说的那么惨,朕看他们不用朝廷的官俸,就靠皂隶银也能活的不错。”
所谓皂隶银也是大明的一项陋规,朝廷按品级或衙门职事的繁简轻重,分别拨给定额的皂隶。皂隶之拨给、查盘等事均由兵部武库清吏司负责。
比如文职一品二品十二名, 三品十名,四品六名,五品六品四名,七品至九品二名。而且翰林官、科道官、中书舍人等还要额外再增加一名。
各个衙门也有一定之规,如六部、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这样的部院衙门每处直堂三十名;鸿胪寺、翰林院每处值堂十五名;宗人府、太常寺、国子监,每处直堂十名;詹事府、太仆寺、钦天监、太医院,每处直堂六名;光禄寺、尚宝司、六科、中书科系内府衙门,各用看朝房四名,这些都是朝廷的定例。
本来这些皂吏是以均徭的形式从百姓家中征发而来的,但是官员们很快就从中发现了生财之道,就是收取皂吏银,即收受皂隶的银两,然后放回务农,以银代役。用弘治年间的大学士李东阳的话说就是:“京朝官禄薄,仆马薪刍,咸资之隶,遣隶,得归耕,官得资费。”
这个在现在已经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了,而且这不是某些官员或者某个衙门的单独行为,而是整个朝廷的潜规则了,公使皂隶不愿当者,每名岁出工食银十两,俱定期解部,按季发给各官、衙门。皂隶银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官员每放卖一个皂隶即可得银十两, 这相当于于九品官几个月的月俸。
这笔银子足够他们养家糊口了,当然,你要什么天天散衙之后想和八大胡同的小姐姐们谈心,指望这些银子显然是不够的。
嘉靖对于这些事情是门清的,所请虽然徐阶极言京官的清苦,但是嘉靖并不为所动,他很清楚,官员们有几个是真正靠着官俸过活的啊,这些还算是合法的收入,要是那些灰色的或者不合法的收入那就多了去了。
嘉靖当即拒绝了徐阶的提议,然后将李春芳留下。嘉靖很清楚,天津的事情,徐阶未必能够想得到,如果没人提醒的话,徐阶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就想到天津铸钱的收入呢?肯定是有人提醒了徐阶,而最有可能的当然就是李春芳了。
徐阶和袁炜走后,嘉靖问道:“李春芳,你胆子不小啊,怎么,这就想着做忠臣、直臣了?”
李春芳赶紧说道:“臣不敢!”
嘉靖并没说什么,而是直接说道:“太仓空虚,尔等就应该和户部一道想办法,而不是老打内廷的主意。”
李春芳赶紧说道:“陛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仓、内廷,都是陛下之物,何得分彼此呢?况且陛下支用太仓银两的时候,未分彼此,现在却又要分什么彼此,似乎不太妥当。”
嘉靖冷笑了一声,对黄锦说道:“黄伴,看到没,咱们李阁老倒是有些骨鲠之臣的风度,朕看你可以去当都御史了!你当朕真的对你们那些烂事一无所知吗?什么冰敬、碳敬、常例、陋规,你李春芳也没有少拿吧?怎么,还嫌少了?”
嘉靖的话让李春芳有些无奈,他又不是海瑞,毕竟李春芳自己出身寒微,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这些钱怎么可能不拿,真要是不拿的话,一家老小恐怕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李春芳赶紧叩头说道:“陛下圣明,臣等何能及万一,然臣有愚钝之言,伏祈上奏。”
嘉靖看了他一眼说道:“起来说话。”
李春芳向嘉靖陈述了自己的意见,李春芳认为,官俸还是要予以补发的,京官的这些陋规等等,大部分都是官员们为了维持生活而搞出来的事情,若是能够足额发给官俸,加上常例等进项,也足够官员们维持体面的生活,只有这样,才能使得大部分官员能够守住本心,不去贪墨,朝廷也好借机刷新吏治。
其实要是按照法度,不要说什么冰敬、碳敬,就是皂隶银也是违法的,按大明律,私受皂隶银两原本属于受贿的犯罪行为,但当它形成为风气,成为官场的普遍行为时,就由非法变为合法,即便皇帝也不得不认可。宣宗时,左都御史顾佐靠放卖皂吏弥补开支用度,受官员弹劾,但是当时的阁臣杨士奇等公开支持。
杨士奇当时向宣宗皇帝上疏称:“朝臣月俸,止给米一石,薪炭、马刍咸资于皂,不得不遣半归,使备所用。而皂亦乐得归耕,实官皂两便。此京师臣僚皆然,臣亦不免。”
可见即便是在宣宗时,京官的俸禄就很难维持一家之生计了。李春芳认为,这些都是小节,其实仅仅是官员们为了为了维生搞的小把戏罢了,真正要命的是因此而产生的其他贪墨行为。
在这些看似不得已的手段的掩护下,一些胆大妄为的官员,开始大捞特捞,凭借自己的职权便利谋取财富,户部的官员就直接与小吏勾结,盗取库银,工部的官员这是与奸商勾结,收取回扣,朝廷采购金箔,当时市价只要银五分,而朝廷却要付出三倍的高价,多余的钱财到了哪里去,自然是不言而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