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近乡情怯
作者:旧檀   古邑侠踪最新章节     
    如果没有鱼桥埠那案子,秦时月恐怕没有那么快地想去甑山走一走。
    虽然日军失踪是件够刺激的事,但毕竟已过去有些时间。一些痕迹,能消失的,都已消失。
    而且,答案有或者没有,其实都已不再那么重要。因为,连日本人都不再穷究,何况我们?
    但鱼桥埠案带出个骡爷,骡爷又带出只金鳖,并且还有十八只金鳖的传说,那就不一样了,就有文物和文化的含义了。
    而这一切,都与庙下有关。
    庙下正在甑山之麓,是离甑山腹地最近最大的自然村。
    与它相比,燕落、青草等,就属鸡毛小村了。
    而且后面还截获了《梁山泊水军阵法》一书。
    这本兵书,仅看其完整却几近腐败的纸质,就知道不是赝品,而是货真价实的文物。
    那么,它是从哪里出土的?其他那些同时被截获的陶瓷器物,又出自哪里?
    有一连串的问号需要回答。
    于是,时月想从甑山入手。
    那青苍齐天的一带大山,少说也要涵盖十乡百里的吧,也不知会涉及多少村庄。
    秦时月八岁前,日日在家仰望那座高山,只是从来没有上去过。连主峰的山脚都没有到过。
    八岁后迁到百花谷,还是能老远见到那南天的一溜大山,只是越发无缘一到。
    且在远处眺望,更分不清具体的峰峦和政区所属。
    查了地图,才约略知道一些山峰的大致所在,才知义门山脉沿云龙江西延入桐江,与千里岗山脉相接。
    千里岗山脉入福建,是怀玉山脉。
    怀玉山脉的南面是武夷山脉。
    甑山,正是义门山脉的高峰之一。
    甑山主峰双弓尖海拔一千多米,仅比第一高峰杏子尖低了几十米,并与黄天荡比肩齐高。
    小时候,时月听长辈们讲,甑山是一座野山,早时没有人烟。汉代时,一清官为避董卓乱朝,辞官避世至此,耕读传家,子孙绵延,然后才有其他姓氏的加入,始有庙下此村。
    后世,山坳密林间又现零星的茅屋或窝棚,乃是割漆、采菇、逃荒的外来人。
    庙下远离甑山主体。从村里出发,到甑山之麓的青草岭,得一个小时,到跺柱坳要三个多小时。到主峰双弓尖,则需四五个小时的路程。
    时月让门房将马喂饱,然后策马直奔庙下而去。
    老辈手里传下来的说法是,庙下的起名,来自于最早建在那里的一处寺庙。
    庙建在前,故村以庙名;庙建在上,故村名为“庙下”。
    秦时月听了,觉得有理,而问庙在哪里,则村人都讲不出来,因为庙下村的东西南北四面岭上和山坞里都有庙,地势也比村庄要高许多。
    由于年代久远,这些庙的规模谁大谁小,建设时间孰早孰晚,已是无从考证。只知道西北方向的大雄寺,晋代就有了。
    时月家迁离后,祖屋借给族人使用,在庙下已无落脚点。
    时月善骑,依仗自己的腰腿力,常常可以在行走的马上打盹。
    从赵家村折入,缓辔穿越乌桥下、苏家桥头。
    进入老山坞芦海陇后,两山夹紧,道路变得十分狭小,右首山上有一巨岩,如老鹰一般振翅欲飞。
    走出长长的芦海陇,啊,眼前就是一带苍莽雄浑的大山,耸立在西南天际。
    这便是浙西名山千里岗山脉东段的义门山脉。
    其中庙下村正南的一段山脉,平地起峰,如一把巨大的扇面,高耸于天际,其巍峨雄伟之势,丝毫不在泰山之下。
    这座雄阔的大山,当地人叫做“甑山”。主峰为并峙的两座山峰,称“双弓尖”。
    此山的命名,据秦氏宗谱所记,乃是山形如甑的缘故。
    秦时月读中学之后,在字典上查了这个“甑”字,原来是一种用来蒸食物的容器,四面看皆如穹形,中间高,四周低。
    也就是说,这样的山形,是立体的,纵深很长的,方圆范围很广的。
    时月已有好几年没有这么近地细细端详过这座大山了。
    甑山,你好吗?别来无恙否?
    秦时月对它,有着非常特殊的感情。
    小时候,它让他高山仰止,浮想联翩,充满了神奇的吸引力。
    他老是伏在二楼的窗洞里,对着高及天际的大山痴想:那山里面住着什么?除了豺狼虎豹,还有没有神仙老道?那山背后呢,又有些什么?
    成人后,秦时月每次清明回乡祭祖,远远地见到它,就会肃然起敬,心潮澎湃。
    秦时月在“寿萱亭”畔勒住了缰绳,让马在沟中饮水,自己进了亭,欣赏石柱上的对联:
    小坐息肩跋涉暂忘行旅苦,长亭纵目溪山好作画图看。
    胡不遄归倚门有母,似曾相识倾盖而谈。
    且自宽怀闻道人生原寄旅,何妨歇脚须知世路更崎岖。
    看题跋,原来是庙下人汪某为庆祝母亲80寿辰而建,不禁颔首而赞。
    他在溜光干净的石板上坐下来,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
    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身上穿着崭新的蓝布粗衣,脚上穿着妈妈缝制的千层底布鞋,跟着长他五六岁的姐姐,在石子路上一步一滑,痛得直甩脚脖子。
    小男孩看到这凉亭,就如抓到救命稻草一样,坐着不肯起身,最后还是姐姐将他背在了身上,去15里外的分江关拜年,见那个屠夫一样四肢粗壮的做疖毒医师的外公。
    由于小男孩穿了新布鞋无法走路,姐姐又无力全程背他,聪明的姐姐想了个办法,不走石子铺就的官道,而是抄近道走了软软的田塍,再翻过老鼠山,就到了外公在云龙江边的诊所。
    这个小男孩,就是当年的秦时月。此刻,回忆塞满了他的心里。
    秦时月抬眼看那庙下村,还有村庄上面的甑山。
    正值雨过初霁,层层峰峦在袅袅升腾的白云间若隐若现。
    时月重新上马,循着石子路官道,沿甑山溪直上庙下村。
    在他右首的田畈尽处,有一座叫作黄山的小山,约有两百来米的高度,像道屏风一样横着,为庙下村阻挡着西北风。
    黄山脚下,就是那千年古刹大雄寺。
    时月本来想去瞻仰一下寺院,无奈有任务在身,没时间分心,便径直来到庙下村口的接峰塘。
    到了这里,就算是进村了。
    接峰塘呈长方形,南北狭长,占地约有两三亩。水波静止的时候,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有一座高峰的倒影。
    这塘,既是一口风水塘,又是一处浣衣洗菜之处,又是一个小集市,也是村民们休闲、聊天、纳凉的地方。
    这里恰是西至凤梧、东去永王的官道必经处,因此形成了一处小集市。
    说是集市,其实有些夸张,无非就是一间张郎中的膏药房,一间凌老二的毛纸店,一间方家老三的榨油坊,一床金屠夫的肉案,一个阿娇婆婆的油灯果摊。
    那杀猪屠王的肉案,由一块厚厚的香樟木,配上四根柱脚组成的。
    旁边一个肉墩头,用箭槭蔀头截成。
    这两样东西,由于太重,从不搬进,任由它们踞在长塘边,经受着风吹雨淋。
    长伴这肉摊的,就是阿娇婆婆的油灯果摊。
    另外的,就是机动的了。今天可能来一副皮匠担子,明天来一个卖狗肉、羊肉的,后天可能来一个山里的汉子,畚箕里盛着角麂肉、野猪肉,甚至是刚打死的面目凶狠露着长牙的狼,有时甚至是活的蛇和雉鸡……
    而这会,只有那个小小的油灯果摊。
    旧檀有《亭歇》诗记回乡感受:
    溪山可作画图看,
    小坐息肩胜似仙。
    但向灵山求圣药,
    孤云独去意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