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陵。
这张脸,与楚陵实在太像了。
刹那间,楚云汐惊得呆住了。
仿佛涣散的意识骤然回归,虽然此时仍在梦中,但震天的喊杀远去,她忽然感觉自己变得无比清醒起来。
比此生任何一刻都要清醒。
前方冰冷厚重的大雾散去。
隐隐露出身穿银白战甲的少女。少女手中提着一管流光四溢的碧玉长萧。
鲜血滴落,顺着长萧淌下来。
一路走,一路“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那少女缓缓来到了楚云汐面前。
这个角度,楚云汐只能看到对方满是血污的长靴,以及被鲜血浸透的衣摆。
下一刻,冰冷的碧玉长萧抵住了下颌。
似乎想要挑起她的脸。
楚云汐有些僵硬的顺着这个力道抬起头来。
然后,呼吸一滞。
那是她自己的脸。
但却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冷酷与血戾,如影随形。
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有的神情。
她不及她。
除了这张酷似楚婉柔的脸,她就只是再寻常与胆小不过的普通少女。
她所做过最值得称道的事情……
想不起来。
须臾的对视之后,楚云汐垂眸,避开了对方的眼睛。
她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少女,才当真与楚陵相配。
如果是她的话……
或许楚陵就做不到那样决绝。
而眼前这个男人,想保护的或许也并不是她。
楚云汐攥紧了冰凉的手指。
她又豁然抬起头,盯着面前这个几乎瞧不出任何情绪的少女,小声而无比坚定的道:“救他。”
救谁?
意思不言而喻。
少女没有说话。
她亦垂眸,看向被千万把利剑刺穿身体的男子。
万剑穿身。
血肉淋漓。
神骨尽失。
她救不得他。
就像他终于也无法再救她。
她要亲眼看他每一滴血散落于人间。
汲汲半生,却终究还是一场求不得。
这是她数万年间无解的梦魇。
琉璃紫眸古井无波,可男人身形已经半透明起来了。
楚云汐有些急了。
“你还在犹豫什么?他已经快死了啊!”
即使明知是梦,但情绪异常真实。
她挣扎着起身,泪盈于睫,将落未落。
梨花带雨惹人怜。
少女却难以抑制的皱了皱眉。
下一刻,楚云汐感到眼睛处一片冰凉。
泪水被毫不留情的抹去了。
随即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许哭。”
“眼泪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你哭也救不得他。”
楚云汐:“……”
语气漠然,无分毫劝解开导之意,可不知为何,楚云汐竟然当真止了泪意。
她轻声道:“那该要如何才能救?”
默然片刻,少女道:“代价你付不起。”
楚云汐道:“不,我可以。”
她甚至都没有问是什么代价。
少女道:“为何?你根本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一根手指点上胸口,楚云汐道:“可是这里知道。”
她不认得他。
但她的心一直在告诉她,她在意他。
闻言,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叹息悠悠随风散。
她的手搭在男人已经半透明的身体上。
男人的身形便轰然破碎成了千万点星星点点的细碎光晕,像是一阵无论如何也抓不住的绚烂星风。
楚云汐愣了下。
少女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但是他已经死了。”
“还是最惨烈的那种死法,神骨尽碎。”
这里只是她的梦。
她深藏心底,数万年渡不过的劫。
碧玉长萧忽然发出阵阵嗡鸣之声。
少女道:“其实你自己也早就死了,你忘了不成?”
楚云汐心里一突。
她喃喃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
“我浑身是伤的倒在大雪地里。”
“我被师尊和师兄……”
“我说的不是这个。”
少女打断了她:“我说的是数万年前。”
无尽的征伐。
横行的妖魔。
极度混乱的秩序。
强者啃噬弱者血肉,掌控一切资源。
仰头永远是血色苍穹。
至亲可以成仇,挚爱可以相杀。
眼前阵阵眩晕,一幕幕鲜血淋漓的场景闪现,楚云汐忽然间感到头痛欲裂。
她无比痛苦的俯下了身子。
少女无比平静的看着她。
“你觉得若是没有秩序可言,你那些所谓的爱恨情仇,能算得了什么?”
“若是连自身性命都没有办法保证的时候,所谓欺骗,背叛,伤害,又算得了什么?”
“你觉得他们不该伤害你,可没有人天生欠你,除了你自己,也没人天生应该对你忠诚。”
楚云汐没有回答。
她也无法回答,她此刻仿佛身处炼狱。
少女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眼前却是血色淋漓,白骨成山。
她看到无数骨瘦如柴,面色蜡黄的人。
她看到一口大锅,大锅里烧着沸水,旁边有一个挣扎惨叫的少女,她才是晚间的盛宴。
她看到一个心怀善意的人拿出馒头,给了路边即将饿死的孩子,转瞬他被人流吞噬,人们兴奋的争抢着属于他的食物,等散开时他已然凉透了,他的善意给他带来灭亡的结局。
她也看到人们无比谄媚的笑着,去讨好试图奴役自己的妖魔,转头去对不如自己的人拳打脚踢,发泄自己的怨恨和委屈。
她还看到至亲骨肉的争抢,看到相爱之人的算计。
欺骗,谎言,背叛,真的太寻常。
甚至于一个人若是愿意骗你,而不是明目张胆的来掠夺,就已经算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
楚云汐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恶心。
她捂着胸口,一字一顿的道:“这些是什么?”
“数万年前的景象。”
少女道:“那时候妖魔还可以随意往来人间掠夺资源。”
“所以强者为尊,弱者任人宰割。”
“就连神魔两界也要派重兵来镇守自己的地盘。”
楚云汐:“……”
缓了一会儿,楚云汐低声道:“难怪人们会如此称道惊鸿仙子的功绩。”
如果没有对方献祭来封堵六界通道,那这种乱像说不定会持续到如今。
少女愣了下。
须臾后,她懒懒勾了勾唇。
“那如果我说,你就是惊鸿呢?”
“怎么,怎么可能?”
楚云汐满脸的不可置信。
她的确是做梦都想变强。
可这梦做得未免太也不切实际。
“怎么不可能?”
少女再上前一步:“你所做这些梦,全都是数万年前藏在心底的零星记忆。”
“你记得君陵是怎么死的。”
“那你可还记得你自己是怎么死的?”
两人距离太近了,压迫感油然而生。
楚云汐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可少女毫不放松,步步紧逼。
她缓缓道:“献祭自身精血,魂散于天地。”
“扶桑神树保你最后一丝本源不灭,历经数万年温养助你转生,期间消耗灵力无数,难道就只是要你耽于小情小爱,不可自拔?”
“就只是要你一世胆小怯懦?”
“要你固步自封。为人所欺?”
楚云汐:“……”
少女一句接着一句,楚云汐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褪去了。
巨大的恐惧压得她连气也喘不过来。
她只觉得五内俱焚:“我不知道,你所说的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当然可以不知道。”
少女冷声:“你也可以不记得自己曾经是惊鸿。”
“不记得到底是谁害我,害君陵到这个地步。但有一点你不能不记得。”
“只要你一天还是扶桑树的继承者,你就不能让六界通道再开。”
“不能让那些自私贪婪者如愿以偿。”
“不能让人间再次变成这个样子。我的确是期许与君陵的姻缘。”
“但至少我从来都没有忘记我是谁!”
“资质不好不是你的错。”
“可一味耽于过去,除了埋怨别人骗你什么都做不到,就是你的错!”
楚云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