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所发生的一切,对顾宴疏来说,便好似不可磨灭的梦魇。
是他永不愿提及的过往。
叶星澜和江问轩都是名副其实的世家公子,江问轩还是一国太子。
可他不是。
他的真实身份,在修真界,甚至于凡俗界那些人眼中,都是有些不堪的。
只不过整个昆山派,除了沈君言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而已。
就连叶星澜和江问轩都不知道。
他们只知道他是顾家家主的养子。
只知道后来顾家被灭,沈君言带他上昆山派。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他的亲生母亲,乃是当年声名赫赫的醉月楼花魁,洛清浅。
而且七岁之前,他一直生活在醉月楼。
修真界中人赞他天赋异禀,赞他是翩翩君子,清冷似月华,可其实,他曾在纸醉金迷销金窟,见过世间最不堪。
一个柔弱漂亮的女子,想在迎来送往的烟花之地生下一个孩子,并且将那孩子带大,何其不易。
更别提洛清浅还并不仅仅满足于将他带大。她还要他明是非,知诗书,懂礼仪。
她要他文武双全。
她完全就是在按照世家公子的标准来培养他。
开始时他并不愿意学这些,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抵触。
因为这样会让洛清浅被更多的人嘲笑羞辱。说她痴心妄想,还盼着母凭子贵,飞上枝头做凤凰。他们会更加奋力的想要打压她,让她举步维艰。
因为比起者沦落风尘者的坚韧不拔,世人更爱看高贵者坠于尘埃。洛清浅越是培养他,他表现的越是优秀,针对他们,想看他们出丑的人就越多。
因为在风月场之中做君子真的是太可笑了。如果他不是君子,面对那些针对他母亲的欺凌与羞辱,以他四五岁时就能自行引气入体的天赋,绝大部分他都可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如果他是君子,那除了“忍”,他就什么也做不了。
君子要光明正大,要仁义正直,要胸襟宽广,要知书懂理,不可暗中怀恨,更不可与人吵架争执,不可以暴制暴。被这些规则束缚,一边在屋中读书练剑,一边看洛清浅挡在他面前,承受那些令人厌恶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无能的像个废物。
他难以忍受。
没生在富贵锦绣丛中,何必执着偏做什么贵公子。
简直是作茧自缚。
而且,他根本就不喜欢那些固守成规的条条框框。
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他“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他宁肯站着活一日,不肯跪着活一世。
可是“不忍受”的代价是什么呢?
是洛清浅日夜不停的眼泪,觉得自己没有教好他,是她一遍又一遍卑躬屈膝的去给人道歉。
他“不忍受”,也只是想要保护她。
结果适得其反,反而叫她更伤心。
于是最终他依从了洛清浅的意思。他违背本心,在人前做了个霁月光风的磊落君子,学她要他学的那些诗书礼仪,反正他过目不忘,别管赞同不赞同,学起来都没什么压力。这样即使再艰难,即使他心里再憋闷,但至少洛清浅心里是高兴的。
那就值得。
而且从好的方面想,洛清浅是要他文武双全,不是让他只做个书呆子。之乎者也他不爱学,防身的功夫学来总没错的。
到了六岁时,即使从来没有过正经的修炼。但三四个成年男人也未必是他对手。
只可惜,连这样的日子都不长久。
作为醉月楼曾经的花魁,洛清浅长得非常漂亮。有一个身份不低的富商打起了她的主意。
当然,从前这样的人也不少。
起初一直没人能真的霸王硬上弓,一是因为新任花魁的暗中维护。二是因为他的亲生父亲身份显赫,还有人担心对方偶尔心血来潮再找回来。虽说是个笑话,可万一真的母凭子贵呢。三则是因为洛清浅本身技艺精湛,无人可及,即使生过孩子不再是清倌人,还是有一类附庸风雅之辈愿来找她,她对于醉月楼尚有些利用价值。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亲生父亲找回来的可能性越来越来小,那位暗中维护洛清浅新任花魁年纪也越来越大,醉月楼已经开始着手培养新人。握在洛清浅手中的底牌越来越少,醉月楼早就不再将她放在眼里,那些禽兽决定卖了她,强逼她挂牌接客。第一个客人就是那个富商。
但那些禽兽也深知洛清浅性情刚烈,害怕她反抗寻死,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所以偷偷在茶水之中给她下了烈性药物,让她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
那日醉月楼的人给顾宴疏安排了比从前更多、更重的活,甚至还找了人在暗中看着他,他们担心他回去搅局。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种行径反而引起了顾宴疏的警觉。
他想方设法摆脱看守的人,偷偷溜回了洛清浅的房间。
他只要看到她平安就好。
然而——
隔着门缝,他看到了一个满身肥肉的男人。那男人压在洛清浅身上,“嘿嘿”笑着撕扯她的衣服。
洛清浅无力的挣扎着,发出绝望的,近乎呜咽似的悲鸣。可她那点力气,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讲,说是挣扎,其实更像调情。只变本加厉激发了对方凌虐的欲望。
刹那间,热血上涌,顾宴疏耳畔轰然作响。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并没有急着破门而入。
多年隐忍,让他变得极为冷静,即使已经心急如焚,他依旧保持着最基本的理智。
动静太大,会引来楼中的打手。
嘴里出现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顾宴疏缓缓俯下身,抽出偷偷藏在靴子之中的匕首。用匕首挑开了门栓。
然后进屋。
反手关门。
将门插死。
除却开门关门那一点儿动静外,全程声息皆无。
满身肥肉的男人没有任何察觉。
他还在用自己那张油腻腻的嘴啃洛清浅的脸和脖颈。脸上尽是得意洋洋的表情。
蓦地,他动作凝滞。
接着颈间凉飕飕的。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
只在电光火石,兔起鹘落的一瞬间。
得意洋洋的表情都还没有来得及从男人脸上消失,硕大的头颅已经“骨碌碌”滚落在了地上!
鲜血喷溅出来,劈头盖脸的落到顾晏殊衣衫发间,让他看起来像是刚刚从血河里被捞出来。
与此同时,男人尸身摇摇欲坠的往洛清浅身上倒。
洛清浅不可抑制的惊叫了一声,脸上现出惊恐的神色。
下一瞬,顾晏殊冲上来,狠狠一脚,将男人尸身踹到了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