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晋的强烈要求下，上报采访他的那篇文章，终于把他的名字写成了谢晋，不是谢前进，也不是谢铁蛋。

    只不过，通讯员觉得谢晋这个名字不够接地气，又在文中特意提了一句——

    平日里，大家更喜欢称呼他另外一个名字，铁蛋，孩子们也更喜欢喊他铁蛋哥，显得特别亲切。

    谢晋看完这篇报道后，面无表情地丢到了一边，再次无望地认识到，谢铁蛋这个名字，恐怕要追随他这一生了。

    “哈哈哈……铁蛋哥，确实很亲切的名字。”谢文渊看完后，也要笑死了，故意冲他说道，

    “铁蛋哥，你就别挣扎了，这个名字，已经是你生命中无法抹去的深刻印记了。”

    谢晋给他一个白眼，然后问他，“两头野猪给粮食也撑不了多久，还欠了不少钱，得找事情干，你有什么想法？”

    实际上，两只野猪再加两只兔子都给了公社，公社就给了三十块钱的奖金，四张工业票，三张副食品票，三张布票，一块猪肉，再加一百斤粮食。

    而三十块钱和那些票啊，谢晋和谢文渊两个‘土包子’进了一趟供销社，眨眼就花干净了。

    裤衩，当然是首先要买的！

    谢文渊两条，谢晋一条。

    好歹也有条换洗的，就不幻想每天不穿重样的，这样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接着就是鞋子了。

    谢文渊现在穿的还是草鞋呢，谢晋脚上的鞋子虽然是布鞋，但已经破洞了，大拇脚指头已经露出来了。

    胶鞋，一人一双，这就去了二十块钱啦。

    煤油总要买吧，总不能晚上就当睁眼瞎啊。

    牙膏牙刷也要有，香皂得有一块啊，洗澡洗头用，还有暖瓶也要有一个，家里的那个都碎掉了。

    买这些也要票啊，就公社发给他们的那几张票根本不够用的，钱也不够。

    跟着他们一起去的雷老虎，都在一旁看傻眼了，觉得这两人不是在穷山窝窝里长大的，像是根本没穷过的。

    这花钱不眨眼的样子，像足了富贵家的小少爷流落乡间了。

    “我还没买裤子呢，我这裤子破了，我不穿了。”谢文渊拧眉，冲雷老虎说道，

    “你那还有没有钱？借给我们一点，以后还你。”

    “给你。”雷老虎从兜里掏出钱，也没看多少，都给谢文渊了。

    雷老虎开车的，走南闯北了也两年了，这铁蛋和二蛋绝对是让他印象最深刻的兄弟俩了。

    他觉得以后他们俩人一定会折腾出来一些名堂的，所以，他很乐意现在就结个善缘。

    就这样，谢文渊和谢晋又欠了雷老虎不少钱，才把必需的必需品给置办齐全了。

    俩哥俩总算不用像土匪恶霸一样天天去老宅那边要饭了。

    可你要说这生活条件有多好，呵呵，其实还处于极度贫困中，只是刚脱离饿死的状态。

    “这又穷又破的地方，思想禁锢还那么严重，唯一的肥羊还是雷老虎，我的那些想法一个也施展不开啊。”

    谢文渊摊摊手，满脸寂寞地说道，“唉，找不到人宰啊！”

    谢晋也跟着叹了口气。

    唉，他堂堂一代帝王，现在都成了杀猪英雄了，时也命也，有时候个人能力再厉害，也抵不过出身，还有时代的禁锢。

    俩人坐在门墩前，像两个门神一样，都暗自叹气，对现状很不满意，一时间又找不到好的出路。

    谢晋都开始想，要不再跑远一点的山头看看，兴许还能再杀两头野猪。

    在这十里八乡的，彻底坐实了他在野猪界头号杀手的称号。

    有了名头，上面的领导知道你了，你才能有更多的机会展示才能，才能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这个年代，谢晋通过史料了解过，不能科举，也就是普通人不可以考大学了，但是也可以通过推荐等其他形式上大学，工农兵大学，毕业后，也有相对好的就业机会。

    而且，为了缓解城里就业的压力，还要强迫一堆年轻人来农村插队或是以兵团的形式去东北，新疆，南边开荒。

    作为一代帝王，谢晋知道一个国家在发展初期的艰难和阵痛，走一些弯路都是很正常的。

    可是，时代的一粒沙，落在个人身上，那就是一座山的重量，能把人压个半死。

    就如现在的不合理制度，思想的禁锢，疯狂的阶级斗争和对抗，几乎封锁的计划经济政策，将人的积极性压制到了极点。

    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穷苦孩子，他没有权力，没有任何话语权，他不可能撬动这个时代的齿轮，加速时代的进程。

    至少他现在没有！

    他现在每天想的，也就是早点找到他家卿卿，能过上正常一点的生活，比如吃的好一点……

    唉。

    谢晋意识到自己的低级想法后，不禁又叹了口气。

    果然，当人还没有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的时候，你和他谈理想，他只想给你一拳头，让你少画饼，直接给口吃的。

    “要不你再去打猎？”谢文渊开口。

    “我再杀几头野猪……”这时谢晋也开口了。

    谢晋发现俩人的想法一样后，不禁笑了笑，“看来真的要和野猪干到底了。”

    这时，谢三叔领着一个胖婶子过来了。

    “咋坐门口呢，吃过晚饭了？”谢三叔笑着招呼道，那笑容简直不要太热情太真诚啊！

    自从谢晋成了公社的杀猪英雄，他和谢文渊在老宅的地位，就直线上升，变成了谢老头还有谢三叔主动跑来巴结谢晋了。

    “干啥啊，你还想来我家蹭点吃的？”谢文渊看见他，笑着冲他说道，“想进门说话，给个鸡蛋才行。”

    “那就在门外说吧。”谢三叔立刻道。

    谢文渊白了他一眼。

    “那个铁蛋啊……”谢三叔笑眯眯地看向谢晋，指着旁边的胖女人说道，

    “这位是王媒婆，咱们十里八乡最厉害的媒人了，她今天过来，是给你说一门好亲事的！”

    “哎呦呦，一直只听说杀猪英雄的名声，这见了本人，才发觉这本人也很俊啊。”

    王媒婆瞅着谢晋，是越看越满意，笑着说道，

    “铁蛋啊，婶子今天过来，给你说的可是一门顶顶好的亲事，女方家条件可好了！

    女方的爸爸是村里的大队长，人家二叔还是县里的干部呢，女方本身也是高中毕业，在公社学校当老师的。

    他们一家都对这女孩子宠的很，就怕嫁到婆家会受气，所以，就想给她招个上门女婿，只要你嫁……，不是，只要你和女方结婚，立刻给你安排一个轻松的工作，不用下地赚工分！”

    “哎呦！这么好啊！铁蛋哥，立刻同意啊！”谢文渊在一旁起哄道，“对了，人家要我这个拖油瓶不？”

    媒婆立刻高兴地一拍手，笑着道，

    “要的要的，人家专门向我嘱咐了，说心疼你们没了父母，多带一个弟弟没关系，家里也养得起。”

    “哇哦，这条件，这心肠那真是没得挑啊！”谢文渊立刻又问道，

    “这么好的条件，怎么找到铁蛋哥啊，是不是那女的年纪很大了，又长的不好看或是有什么毛病？”

    “瞧上铁蛋，自然因为他是响当当的杀猪英雄啊，都上报纸了啊！”王媒婆立刻笑着说道。

    谢晋，……

    听我说谢谢你。

    这名声打出去，上面领导没瞧上他，不给他安排个工作，这招上门女婿的倒是找来了。

    “女方年芳十八，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啊，什么毛病也没有，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杏花村的林清雨是不是俊俏的很。”

    王媒婆将女方林清雨给狠狠地夸了一顿。

    谢晋因为对方的名字中带了一个青，稍微有点触动，可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叶青芷啊。

    “铁蛋哥，这条件，咱必须先见见女方再拒绝啊！不见多亏啊。”谢文渊立刻道，还冲谢晋疯狂眨眼睛。

    王媒婆听到他们还在说拒绝的事，不由撇撇嘴，心想等你们见到人，你们就不会拒绝了！

    “人家女方也说了，你们要是想见面啊，就这个月的十五号上午十点去镇上供销社旁的桥头那里。”

    王媒婆又说道。

    谢晋本着对看看对方是不是叶青芷的想法，点了点头。

    谢文渊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立刻说道，“去得去得，你去给人家女方回信，我们一定会去的，不见不散啊。”

    王媒婆闻言顿时笑了，冲脸色臭臭的谢晋说道，

    “你们选择去就对了！要是不去一准后悔！

    我王媒婆说了这么多媒了，给你保证啊，人家女方这条件，就是找城里人，那也一堆人抢着上门求娶呢，犯不着找个乡下汉子。

    所以，这么好的事情摊到身上，你们就偷着乐去吧，回头你们一准要给我包个大的媒人红包！”

    “对对对，要是能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谢文渊立刻捧场地道。

    王媒婆高兴地走了。

    谢三叔则是留了下来，笑眯眯地攀关系套近乎，

    “三天后去相看，铁蛋也没一身像样的衣服穿，那哪行啊！你们爷爷说了，要花十块钱，给铁蛋你买一件新的衣服！”

    “钱呢？”谢文渊立刻朝他伸出手，让他立刻给钱。

    钱三叔脸上的笑容差点凝固了，“那个十块钱可不是小钱，我哪能带在身上啊！

    这买衣服的钱也不能白给你们啊，一旦相上了，这女方给的礼金，可要给家里的……”

    “快滚！”谢晋不耐烦听他说话，皱眉打断他的话。

    谢三叔浑身打了个激灵，话真的说不下去了，有些害怕地看着铁蛋。

    自从知道铁蛋杀死了两头野猪后，谢三叔就对他更害怕了。

    “哈哈，人家是卖女儿，你们是卖孙子，靠孙子当上门女婿吃软饭想翻身，也是本事啊。”

    谢文渊笑着埋汰谢三叔，“快点跑吧，跑慢点，小心我铁蛋哥拿箭射穿你的屁股，给我那苦命倒霉爹报仇。”

    谢三叔吓地脸一白，撒丫子就跑，想到他之前干的缺德事，根本就不敢再往谢晋他们跟前凑了。

    -

    杏花村是红星公社的，距离小溪村不近，骑自行车都要一个小时呢。

    杏花村也是个大村子，村子人口不到小溪村的两倍，耕地面积却有两倍，而且，土地都挺肥的。

    所以，杏花村的工分值钱啊，村子里普遍能吃的饱饭，是这两个公社里最富裕的村子了。

    王媒婆从谢晋这里得了消息，就立刻笑眯眯地来到了杏花村的林家，来说相看的事情。

    “谢铁蛋同意相看了！”王媒婆笑着冲林学军喊道。

    这林学军，就是林清雨的父亲，也是杏花村的大队长，算是村里的一把手，读过几年书，也是党员，思想觉悟那是绝对有的，还很疼闺女。

    “他同意相看有什么出奇的，就我闺女这条件，他不同意才是脑子有坑。”

    林学军吸了一口烟，有些嫌弃地问道，“那谢铁蛋长的咋样？个子高不高？黑不黑？眼睛大不大？嘴臭不臭？”

    王媒婆，……

    头一次听老丈人这么挑拣女婿呢，你给你女儿选男妃呢！

    “长得好着呢，眼睛大，个子高，这乡下娃没不黑的，人家嘴巴不臭，我反正没闻到味，要是换身衣服，跟城里人一样，有派头的很。”

    王媒婆好听的话张嘴就来，谢铁蛋的形象，比她想的要好，所以，她夸的也理直气壮的。

    林学军还算满意地点点头，然后高声喊过来闺女，“清雨啊，媒人说谢铁蛋同意了，三天后相看，你真要去啊？”

    林清雨点点头，大眼睛笑成一条缝，

    “当然要去了，杀猪英雄呢，我很好奇的，不能给你招来当上门女婿，也顺便采访采访，我正好给县广播局投稿。”

    “行吧，你喜欢就好。”林学军嘟囔了一句，“难得你现在对一件事有了兴趣。”

    -

    转眼间，三天过去了，今天就是去供销社旁边的桥头相看的日子。

    “咱是不是要去找雷老虎借一件没补丁的衣服，以示对这次相亲的尊重。”

    谢文渊看看两人身上的衣服，出门前冲谢晋问道。

    “你能穿上裤衩，不穿破洞露腚的裤子，就是最大的尊重了。”谢晋说。

    谢文渊，……

    要互相伤害是不是？

    行啊，谢铁蛋，你给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