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立冬
作者:然不知秋   聆凤吟最新章节     
    大都纸醉金迷的夜晚,葡萄酒的香气和女人的欢笑声充盈着街头巷尾。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往往是鱼龙混杂,真正的贵人区在普通人接触不到的安庆街。
    一座造型别致的楼阁装点着金色的灯笼,一楼正门口守着十来个衣着光鲜的侍卫,看着虎背熊腰,一拳能打七八个。
    二楼的房间内,金丝楠木桌上坐着四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贵妇人,一局麻将只剩下最后一垛。房间里早早烧上了炭火,旁边并无侍女伺候着。
    一个穿金戴银的贵妇人轻咳了一声,她的下家是位察言观色的,立马用桌下的脚踢了踢一脸淑静的薛夫人。
    薛夫人赶忙起身,朝着后面的方向走去。她双眼含着淡淡的恼怒,却是一笑置之。等她端了一杯热茶回来,大司马夫人乐开了花,正摸着自己的金镯子,听着司空夫人和戚夫人夸耀她。
    “吴太太,您手气可真好,这最后一手竟然能摸到个幺鸡。哎呀,我今日真是走了霉运,再这样下去,我这项链也要被输掉了。”
    戚夫人一脸惊讶地看着折返回来的薛夫人,说道:“薛太太,看你今日又不亏不赢,怎么每次都这样好运气?”
    话题被她这么一带,大司马吴夫人勾起若有若无的笑,目光犀利地盯了过去,她声音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威严:“想赢薛太太一次真是太难了。不然我也想趁此机会要了薛太太的翡翠。”
    薛夫人重新坐下,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面上,她睁大了眼睛似乎有些疑惑。戚夫人一见茶杯就拿起,恭敬地递了过去。
    司空夫人别有深意地斜了一眼吴夫人,她推了自己的牌,笑起来说:“吴太太又忘记了,薛夫人听不太懂北狄话。上回我去薛府时,看见薛琮那小子和薛夫人聊天,两人都用的大楚话呢。”
    提起薛琮,在场的其他人突然脸色微变。薛夫人微微侧过头,细声细语地问道:“熊太太方才在说薛琮吗?是不是他又犯了什么事?”
    薛琮被四皇子关在马厩这事早就传开了,今日这张麻将桌上的四位夫人分别是北狄的司徒司空司马以及大司马府上的,都是一个阶层的,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
    薛夫人的北狄话有点别扭,她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各位太太可有法子帮帮我们薛琮?”
    “薛太太,你啊,你的运气好,从来没有在别的事情上栽过。也许你多输点钱破破财,薛琮也就被放回来了。”戚夫人推掉面前的麻将牌,目光像是贪婪的野兽直勾勾扫过薛夫人的翡翠耳坠、翡翠项链、翡翠手镯。
    吴夫人嫌水烫皱起眉头,她警告地道:“司马夫人,你这说的什么话?薛夫人运气好和她儿子有什么关系?薛琮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四皇子呢也是年轻气盛,这事我们也管不了,只盼望着四皇子早点懂事些。”
    戚夫人一时语塞,收回视线,她赧然一笑道:“我这也是替薛琮着急。”
    话说到这,一旁看戏的熊夫人道:“我们北狄的话薛太太听不太懂,戚夫人就别再说了。”
    她转过头,十分欣赏地看了看一身丝绸面料的薛夫人的衣裙,赞叹道:“薛夫人皮肤白,戴上这翡翠真是赏心悦目。再看看这身绸缎,衬得你就和十来岁的女儿家一样灵动。怪不得大家都羡慕薛太太,薛大人金屋藏娇。要不是我们经常三缺一凑不齐人拉了你来凑人数,想必和薛太太难有交际。”
    见她一脸真切,薛夫人虽说似懂非懂,也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来。她指了指自己脖间的翡翠项链,轻笑道:“这是大楚祁山的翡翠原石打磨而成,我老家的兄长托人带来交与我。”
    戚夫人撇嘴道:“要说我们圣上是怎么想的?一年前和金国勾——联手把大楚的上京给拿下了,竟然只要了个质子回来?好歹人家金国还要了大楚两个盐田。想不明白,大楚的宝物不计其数,倒也没见人运回来。”
    “司马夫人,我们的人已经渗透在大楚朝堂了。大楚大地主和氏族力量雄厚,若是去年贸然行事,就不能接手海晏河清的大楚。”吴夫人端坐,脸上的微笑消散,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她偏过头,突然用一句大楚话道:“薛太太,你说大楚的质子有什么用呢?还不如多占几个岐山的翡翠原石矿是不是?”
    薛夫人敛下眉,摇了摇头道:“圣上这样做自有用意。吴太太可有办法帮我在大司马面前说说话,我们薛琮已经离家三日了。”说完,她抬起头,眼底里满是焦急无助的情绪。
    翌日一早,马场马厩里的一副虚弱身体被马踩踏受伤。看守的人愣是没有听见薛琮的呼喊声。
    等到狄镜炀吩咐下人去牵马,他们这才发现薛琮已经倒地多时。他们摸了一下只穿着寝衣的薛琮,浑身冰凉,而他的额头却还保留着滚烫的温度。
    狄镜炀得知这一消息时,正翻身上马。他挑了一下眉道:“四皇子是不是忘记这回事了?这几日就没来过吗?”
    底下的人回答没有。
    “给薛琮找个太医,先留在宫里。”他扬起鞭策马而去,看着是往宫外的方向。
    清晨的街头不少商贩正摆出摊面,远处传来的马蹄声令他们惊慌失措,众人连忙将东西往回收。
    狄镜炀的身影高大威猛,浓雾之中高头大马肆意横行。马蹄踩到什么发出破裂的声响,紧接着就是一阵穷苦百姓的哭嚎声。
    大都郊外的草原浓雾弥漫,朝阳的光被水汽笼罩。狄镜炀腰上配着宝刀,背后背上一把弓,不知独自驰马多久,终于来到了一片隐蔽的密林中。
    立冬这日,传说能猎到一只猛兽献给自己的父亲可以为父亲增添福禄。狄镜炀可不想让别的几个兄弟知晓自己的心思,因此一大早便去马场不让人跟随。
    他在皇宫内打遍天下无敌手,自然认为捕获一只猛兽小菜一碟。北狄的森林里,豺狼虎豹的数量不少,而且它们时常能吃到人肉,对人这一食物尤其满意。又弱小又好抓,肉质还细嫩。
    狄镜炀这一去整整一天都没回来。原本该发现这一事不寻常的狄镜房却被另一件事吸引。
    太医说薛琮感染风寒多日,再加上浑身上下被马蹄踩过,右手腕的骨头似乎折了。他一直昏迷不醒,恰好今日大司马吴虢入宫面圣,无意之间透露了薛琮被四皇子关进马厩的消息,狄格命人找狄镜房把人给放了。
    狄镜房冷着脸,淡淡说了一句:“那也得等本皇子将人医好。不然竖着进宫横着出去让外人知道,还要说本皇子虐待薛琮。”
    通传圣喻的人满头大汗,心道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四皇子虐待薛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可不必掩耳盗铃。
    期间薛琮迷迷糊糊醒过一回,一旁伺候的太监立马跑出去把消息递给了狄镜房。
    狄镜房怒气冲冲地走进房间,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床上的人一眼,他哂笑道:“下回还敢不来跑马场吗?本皇子说了,每次有人再学狗叫,你薛琮大才子都应该写诗记录。”
    薛琮意识模糊,他睁不开眼,只能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而且还很聒噪。冬天的大都天气转凉,他只穿着一件寝衣在露天的马厩里待了三天,深夜的寒露浓重,再加上皇宫里的人捧高踩低,给薛琮送来的饭食也是些残羹冷炙。
    他没有进食。
    他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不知是不是想到令他激动的事情,薛琮突然咳嗽起来,整个胸膛都在震。
    太监看了一眼狄镜房的脸色,赶忙倒了杯水给咳得面色苍白的薛琮送去。谁知,薛琮不肯喝。
    他别过脸,双眉之间紧锁起痛楚之色。薛琮面容白净,在北狄的一帮糙汉子弟中显得格格不入。尤其是他的长相随了薛夫人,儒雅斯文又含蓄。
    “他脸色怎么这么差?是要死了吗?”狄镜房的语气阴沉下来,他靠近了几步。
    太监支支吾吾半天,颤抖着身子道:“回四皇子,薛公子这三日未进一粒米。”
    “什么?”床榻前的身影笼罩住光线,他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个薛琮这么倔。良久,他皱着眉转身离开,嘴里念叨个不停:“读书人都是傻子。”
    质馆。
    怜荭一大早起来就开始骂钱俅。立冬这一天他们要一起去内务府领钱。可是钱俅昨晚因为做灯笼熬夜太久,忘记了起来。
    进宫后,眼看着别宫的宫女在领木炭,怜荭不甘落后,提了一嘴他们的木炭能否现在就领。谁知内务府的不认,说宫里头的都供应不上,哪还能管得了宫外的。
    这让怜荭一下子就发了火,她指着上回允诺自己会给质馆一些木炭的太监大骂:“宫里的木炭还能少了?我看你们就想私吞。看不上我们宫外的不想给我们行方便,在这装模作样做什么?”
    内务府显然没把怜荭当回事,那个太监只是淡淡地说:“皇宫里的妃子们娇生惯养,皇子们金枝玉叶,你们质馆里的洒扫奴仆们算个什么东西?”
    “你!”怜荭气的脸色发青,她却找不到反驳的点。
    质馆里只有钱俅、怜荭还有月儿,以及两个住在最东边年纪很老的老太监。
    至于他们的大楚质子,被皇子们戏耍了不知道多少次,皮糙肉厚的抗揍抗摔。
    没有人有资格用炭火。
    钱俅见怜荭急的直跳脚,趁她语无伦次之前一把将人给拉走。
    “你给我放开!那些死阉狗狗眼看人低!”怜荭蹬着腿大声喝道。
    冷风拍面而来,怜荭停止动作。她口不择言,一时忘记了钱俅也是太监。
    手腕上的力量被抽走,怜荭难为情地揣起手,身子撞了一下沉默不语的钱俅,她道:“我今晚做饺子,一会儿去街上看看有没有羊肉?”
    “羊肉饺子吗?”钱俅慢慢转过头,眼底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怒意,只是不同于往常,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意。
    怜荭点头,嘟囔起来:“月儿今日留在质馆里,也不知道那个质子有没有被带走。”
    “上一回那个江湖郎中给开了不少药,虽然看着不靠谱,但是每一回药效都好得很,省了我一大笔原定的医药费。”钱俅絮絮叨叨地说着,拐了个弯,他突然伸手捏了一下怜荭。
    不远处来了个身着浅粉色锦袍的男人。身后跟着十来个太监和宫女,每个人都诚惶诚恐,头低的不能再低。
    所幸怜荭也不傻,立马反应过来。她侧过身站在墙边,低下头行礼。
    狄镜俭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看都没看边上的两个宫人。身后的宫人也走远了,钱俅和怜荭才敢抬头。
    “又有宫女要遭殃了。”怜荭的目光投向远处不停晃动的粉色身影,眼睛微微眯起。
    钱俅回正身子,提醒她道:“早点出宫吧。我还想早点吃羊肉饺子。”
    两个人的背影渐远,只听到怜荭嗔怪道:“你中午就想吃饺子?想得美吧,把你灯笼钱交给我,我再考虑考虑。”
    幽深险峻的峡谷中,一匹黑马的残骸惨不忍睹。看它油光发亮的鬃毛,以及完美的身材比例,不难认出这是一匹万里挑一的河曲马。它本应战死在沙场,亦或是驰骋在无垠的草野,只可惜,它的生命终结在森林深处的野兽腹中。
    马的残骸周边还掉落了一把弓,一双修长的手顺势捡起,注意到弓臂上的刻字。
    炀。
    夜幕降临,看不见的地方仿佛潜藏着无数双危险的眼睛。幽幽绿光交错于树干与荒草之间,整片骇人孤寂的森林里充斥着各种凄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突然,一道黑影从高过人头的草堆里疾驰而出,速度之快犹如闪电。巨大凶猛的老虎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排尖利的獠牙,它低吼着扑击向手无寸铁的人。
    “咻”的一声。
    前一刻还张牙舞爪的老虎直直倒地,虎头正中间的位置不断涌出汩汩鲜血。一时间,血腥味弥漫开来。
    “我的箭更快,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