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赦抓起姜满的手，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他似乎有话要说。

    姜满摇了摇头。

    走，当然要走。不然留在这里养蛊吗？可她有一点犹豫。

    曲黎曾经在这里生活。

    无论如何，她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心中还是抱着期待的。她会不会留下什么东西呢？她在这里也是被关着没有自由吗？是谁把她关起来的呢？

    姜满无法忽视这些问题，她想探究下去。

    赫连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想走了吗？”

    姜满的目光微动，道，“走。她没有十成的把握，我怕有危险。”

    “可不选择她，我们没有一点机会。”赫连赦反驳道。

    他有些着急，眼下是个好机会，虽然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龙潭虎穴，他也听不懂什么蛊王，可方才姚非玉所说的话里，分明提到了姜满。

    赫连赦背靠着石门，他能感受到沿着细缝吹进来的寒风。

    姜满垂下眸，昏沉的石洞内静的仿佛空气被凝结。

    “走吧。”她回过头，看了看那些被照亮的石壁，尘封的明珠见了天日，却又很快蒙尘。

    姚非玉打开门时，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她抬眼望了一下石门后面黑漆漆的洞穴，视线游离于姜满和赫连赦两张惊为天人的面容上，她冲着他们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利落转过身，步伐很快。

    姜满和赫连赦对视一眼，她按下机关，石门又重新合上。他们两人跟上姚非玉，一路上没有人说话。

    绝情谷名为绝情，可遍地开满了有情花。

    茉莉的香气清新淡雅，姜满经过花簇时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味道有点熟悉。

    姜满开口道，“好香的茉莉。”

    姚非玉有些诧异，她回头，脚步停下。当看见姜满指着前面的茉莉花田时，她了然地舒缓了一下眉头。

    “这是特有的品种，叫做萤玫。”

    姜满重复了一遍，“莹玫？怪好听的。”

    姚非玉急着赶路，解释道，“是吉什的圣人种下的。一开始养不活，但是圣人总来，慢慢的也就长起来了。”

    “姑娘，快些走吧。”姚非玉催促道。

    姜满脸色微变，她上前摘下一朵莹玫，看着纯白无瑕的花瓣，忍不住笑了。

    赫连赦问她，“怎么了？这花有什么好看的？”

    她久久不曾抬头，鼻尖萦绕着香味，不知怎的，眼眶温热。

    姚非玉又催促着，“姑娘，可以走了。”

    赫连赦一把牵起姜满，两个人脚步蹒跚地向前走着。赫连赦压低声音问，“你在干嘛？”

    姜满并没有回应。

    走着走着，赫连赦双脚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姜满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腰。

    幸好，赫连赦虽然看起来高大，实际很清瘦。姜满皱了皱眉，收起那朵莹玫。她翻过赫连赦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反扣着他的手背。姜满迈开步子，替他开路。

    三人行色匆匆，如同惊弓之鸟。只要附近有奇怪的响动，他们都会下意识蹲下身，借着花丛遮挡自己。

    姚非玉看上去很惊恐。她放出一只会飞的虫，虫翅扇动两下，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飞虫又钻回了姚非玉的指尖。

    钻进去了。

    姜满看的目瞪口呆。

    反观赫连赦，一脸风轻云淡。他看不见。

    姚非玉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口吻里带着几分苦涩，“虫子养在身体里，很不可思议吧？”

    姜满沉吟片刻，说道，“我体内也有。我没有选择。”

    她的话令赫连赦激动起来，他大叫起来，“你体内有虫？为何？”

    姜满无视他，继而扬起下巴，示意姚非玉接着引路。

    “姑娘知道我为何出现在上京吗？”姚非玉直视她。

    姜满嘴角勾着淡淡的笑，轻轻眨眼，幽暗的月光下，羽睫扇动着仿佛蝴蝶。

    姚非玉也笑了，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有传言南疆皇室有血脉遗落在大楚。三清寨的感应蛊可以找到他。”

    姜满的笑僵了僵，她的眉眼弯弯，却看不见笑意。她问，“你找到了？”

    姚非玉似是没听见，自顾自说道，“三清寨那么多人，有本事的多了去了，可他们看姚家势单力薄便擅自作主，把我推出去了。我那时候才八岁，为了隐藏身份，只能装哑巴。我听不懂大楚话，被抓了好几次，人牙子把我从青州卖到上京。谢天谢地，在那里碰见了姜三爷。”

    姜满愣住，好熟悉。哦，是姜又安啊。

    “所以，你找到了吗？”姜满又问。

    姚非玉苦笑，摇头叹息，“我并非天赋异禀。”

    “我在上京呆了五年，只感应到一次。”

    姜满感兴趣地抬起眼皮。

    姚非玉这才察觉自己多言，她侧过身，露出古怪的神情，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是那个乞丐。姑娘那回也在，你救下的那个。”

    姜满的心跳突然停了一拍。她满脸狐疑地眯起眼，不敢置信地道，“宓休？”

    搞半天，姚非玉找的人不是自己？

    “姜三爷不让我说。”姚非玉的声音淡淡的。

    姜满微微蹙眉，怀疑地说道，“你若是上报，不就可以回家了吗？”

    “是啊，可姜三爷对我好。他收留了我。”姚非玉的身影渐渐走远。

    姜满拉着听的云里雾里的赫连赦就要走，却被他制止。

    “怎么了？”姜满看了一眼他。

    赫连赦冷着脸问，“你们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什么乞丐什么姜三爷，什么南疆皇室什么大楚？”

    “听不懂就听不懂呗，没指望你懂。”姜满讪讪道。

    她的语气或许有些轻蔑的意味，赫连赦一下子便来气了，他道，“你有什么瞒着我？你不是我姐姐吗？你身体里有虫子，会不会有危险？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姜满大吃一惊，这会儿怎么有脾气了？

    她没记错的话，第一次失忆的赫连赦只记得七岁前的事。这两日在山洞内他从来没顶过嘴。姜满还以为赫连赦目前只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

    “出去再说。”姜满直直看着暴跳如雷的赫连赦，不免有点好笑。

    好在他还听话，只是露出不开心的神色，将头扭到一边。

    姚非玉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她盯着姜满牵着赫连赦追了上来，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

    接下来的路是山涧旁的狭道。

    空谷间偶尔响起诡异的鸟叫。赫连赦手脚僵硬地亦步亦趋。

    这里太黑了，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只能感受到姜满的手很冰。

    溪流潺潺流淌，三人的脚步声完全被掩盖。

    姚非玉突然来了一句，“绝情谷的水不能喝，会忘掉前尘往事。”

    “什么？”姜满挑了挑眉，转头看向赫连赦。

    “所以你喝这里的水了？”她问。

    赫连赦摇摇头，他张了张嘴，声音底气不足，“不知道，忘记了。”

    姜满白了他一眼，朝着姚非玉喊了一声，“那有办法恢复记忆吗？”

    “不清楚。我只知道不少天鹭山修行之人会前来喝水。”姚非玉似乎想到了什么，接着道，“不过，大概能恢复过来吧。我记得曾见过同一位修行之人两次。”

    “那便好。”姜满点了点头。

    她不希望赫连赦是这副样子。她明明是喜欢他的，对着熟悉的脸，姜满得知他忘记自己以后，所有情愫石沉大海。

    “我们出去了，你怎么办？”

    不知过了多久，前面才传来回答。

    “我不会怎样的。姑娘不必为我担心。”

    夜里的风呼啸而来，吹动发丝。姚非玉转过身，笑了起来，清秀的脸庞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欣喜。

    姜满停下脚步，身后的赫连赦没反应过来撞到了她。

    “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她询问。

    姚非玉的身形一顿，风直戳戳灌进她的脊背。

    月亮当空高挂，皎洁的月色下暗香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