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无声,竹林中人影如鬼魅般掠过。脚步声窸窸窣窣,自远而近。
可无论动静有多大,姜满像个没事人一般,她甚至从兜里掏出来两个红薯,放到火堆里烤。
赫连赦侧耳倾听四周的动静,认真的模样像只竖耳朵的兔子。
篝火冒烟,烤红薯烤出了香味,甜腻的气息勾人鼻尖。赫连赦关注了好一会儿,发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奇门遁甲是什么神仙招式?他们真的找不到我们吗?”
赫连赦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他扫了一眼专门拿根木棍翻动番薯的姜满,问道,“你师从何人?”
姜满淡淡掀起眼皮,停顿了一下,她轻挑着眉,定定看着赫连赦的脸,“裘半山。”
火苗蹿升了起来,一点星火随风飘散,落在赫连赦的肩头上。
他漆黑的眼眸亮了一下,瞳孔放大,随后爽声笑了起来。
“裘半山啊,怪不得。”赫连赦微微扬起下巴,凤眼微挑,眼神里带着些许了然。
姜满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直勾勾盯着他。赫连赦白皙的脸被乌黑浓密的长发衬的格外好看,他低垂着眼睑,睫毛纤长浓密,火光将他睫毛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高挺的鼻梁上。
他察觉到姜满的视线,幽幽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她,“裘半山的徒弟吗?”
姜满眨了眨眼,这幕场景似曾相识。
他曾经也这样问过。
“你怎么认识我师父?”她凝眉,沉思良久。
赫连赦一个皇宫中的废皇子,能认识她那不着调的师父?
费解。
她怎么也想不通。等等,姜满脑子里一个灵光。
“你何时和我师父认识的?”她哽咽道。
赫连赦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我没见过他。”
“你没见过他?那你怎么说认识?”姜满狐疑地问。
“宫里的人告诉我的。”赫连赦语气恹恹,他的脸颊上滑过一丝落寞。
姜满定定出神,想起在北狄的时候,赫连赦与北狄的祝教也渊源颇深。火光照亮姜满的半张脸,忽明忽灭的光线落在她的明艳的眉眼上。
一阵骚动在耳畔响起。
姜满眉眼一皱,眼神冰冷地望向赫连赦背后。
声音很近,近到她有些难以置信。
她一边否认自己的猜想,一边担忧。莫非是有人发现了她的伎俩?
赫连赦看到姜满脸上的慌乱和诧异,脸色不禁微沉,他顺着姜满的视线朝身后看去。
空落落的灌木丛中,似乎有人在徘徊。
他屏住呼吸,紧张地吞咽起口水。
“这儿来来回回找了好几回,确定没人。”一个男人的低沉声音传来。
与此同时,又有几个人靠了过来。
“不可能啊,这方圆几里能藏人的我们都翻过了,就差翻个底朝天。就这片竹林,怎么看都不对劲。”
另外有人提议,“再回去找找,实在不行,我们围着这里再守一天。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们似乎达成共识,最后还是离开了。
赫连赦回头,只见姜满徒手掏出一个烤红薯。他滚动喉结,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看向姜满。
“你的奇门遁甲还真管用。他们真的来来回回找不到我们。谁会想到,我们就离他们一步之遥。”他惊叹不已。
姜满险些被烤红薯给烫到,她嘶了一声,手指头以飞快的速度被烫红。
“你既然知道我师父,想必对他的本事也有所耳闻。我跟他学了点皮毛。”她头都没抬一下,开始剥皮。
赫连赦不知何时凑过来,他用一种崇拜的眼神望着姜满,闻到烤红薯的味道时,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做什么?”姜满余光扫见他的身影,不解地看着他问。
赫连赦瞪大了眼,嘴唇动了动,他装作不在意地转过身去,然后又眼巴巴地望向她,“教教我。”
姜满挑眉,两道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她轻笑出声,“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
赫连赦一脸认真,他的个头比姜满高,身影笼罩在姜满的身上。
“我也想学,你要是愿意教我。我……”他犯了难,思索了片刻。
姜满有些好奇他想说什么,顺着他的话问,“你就怎么?报答我?”
赫连赦凤眼微勾,欲言又止。
他好像没什么可以给她的。
就算有,那些东西也只能他用。
别人上学堂也要交束修,他想向姜满拜师学艺,总得拿出点诚意来。
姜满轻飘飘地扫过他的脸,等着赫连赦说接下来的话。
可她想错了,赫连赦什么也没说,只是憋在那里。
算了。她这样想。
奇门遁甲这玩意,也不是谁都能学的。就比如裘半山从小勒令姜满去学,但是尧就不用。
师父说这个要靠天分,学得好能运筹千里之外,学不好有可能暴毙而亡。
姜满从火堆里翻出另一个烤红薯,她用木棍挑了一下,拨弄到赫连赦面前,她冲他扬下巴,“吃吧,这个烤得久。”
赫连赦幽怨地看着她,语气闷闷不乐道,“我想学,你可有什么要求?”
他眼下没空管口腹之欲,即便肚子又叫了几回。
姜满笑着摇摇头,她平静说道,“这个也不是谁都能学的,你不是认识我师父吗,你找他。”
笑话,她自己也是半吊子。赫连赦跟她学奇门遁甲,到时候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若是运用到战场上,奇门遁甲之术岂不是战无不胜。”赫连赦的双眼眯了眯,视线忽而飘远。
姜满赞同地点点头。
奇门遁甲本就是巧借天时地利人和之势,古来多少载入史册的将领,他们的胜仗可不完全靠实力和运气。
姜满低下头,这辈子领兵打仗她倒是没指望了,奇门遁甲之术要用在正途上,比如今日他们要躲避追杀,这是顺了天道。
若是心思不正,用在歪门邪道上,只会遭到反噬。
赫连赦狼吞虎咽地吃起烤红薯,他先是咬了一口,随后愣住,紧接着大快朵颐。
姜满见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默默从兜里又拿出两个红薯。
“烤红薯竟然如此美味?”赫连赦感慨道。
姜满问他,“我记得你之前在北狄还摆皇子架子,不肯将就呢。如今是转性了?”
听到姜满的话,赫连赦有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他不知为何,和姜满贴的很近。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娇生惯养。”他抿起唇,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
姜满静静听着,她知道,赫连赦从小长在冷宫里。
“若是我隐忍不发,有人会觉得我心思深沉,不可久留。若是我出类拔萃,有人会觉得我夺其锋芒,必定会想着除之后快。我只有这副模样,明明一文不值还骄纵跋扈,愚蠢到认不清自己的地位,唯有如此,才能令人放下戒心。”
赫连赦的声线清冷,他盯着篝火发呆,语气寡淡无味。
姜满张开嘴,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她有些震惊,自己有一日竟然和幼年的赫连赦在谈心。
赫连赦回过神来,神采奕奕地望着她,漆黑如墨的眸子灿若辰星。
“你要是能为我所用,助我一臂之力,我将许诺你想要的一切。金钱,权力亦或是地位,我都可以给你。”赫连赦勾着唇角,眼底里满是野心。
姜满直勾勾看着他,不为所动。她笑着道,“你一开始就是这个想法。”
赫连赦没听清,迟疑地皱起眉头,重复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帮我。”
他野心勃勃,像是蓄势待发的野兽,在暗处韬光养晦。
姜满淡淡看着他的脸,口吻冰冷,“无聊。”
说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了过去。她闭眼假寐,再也不去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