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司马泉
作者:豆沙包哇   凤唳铜雀台最新章节     
    近七月,汴京的街头巷尾都卖起了时令吃食。

    有大小米水饭、炙肉、莴苣笋、芥辣瓜儿、义塘甜瓜、水鹅梨、金杏等,沿街摊子撑起大大的青布伞,当街一条床凳,货物就堆在上面。

    七月里没什么节日,是以汴京中人比较重视三伏,常待在通风亭中或是水榭,享受着雪槛冰盘带来的凉意。

    此刻东宫里宫婢们小心翼翼上了冰镇水沁的冰凉瓜果这才退出去,因为纪烨晁的脸色实在太难看了,再加上沈子濯又说了些有的没的,实在让人烦躁。

    言下之意他是东宫太子,沈氏母族出了事他自当尽力为其奔走,又岂能让安永丰占了上风。

    但越是沈子濯这样理所应当的语气,就越让他心里杀机四起。

    这案子最先是交到纪晏霄的手上,而后才导致他与安氏的矛盾越发剧烈,继而在朝中的沈氏子弟更是各怀心思。

    朝中的沈氏子弟除了他提拔的青年朝臣,剩余全是外祖父塞进来的人,他不得不接受。

    另外这案子也在父皇的干涉下有了结论。

    昨日清晨纪晏霄带着安乐殿的女官说是奉父皇旨意到东宫和廷尉府宣旨,其中的意思再明确不过,沈氏子弟身亡,安氏子弟被罢黜官职,牵连了不少人。

    暗刑司和大理寺在安永丰的强烈要求下二审案子,最终也是依着圣旨的判决。

    外祖父让那位沈氏子弟的家眷向安氏子弟赔礼,自称是眼红见着好物这才心生妒忌,一时冲动造成了这样的后果。

    圣旨已下,反正案子就这样顺利地结了。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权贵子弟之间为了争夺斗鸡这么一件小事,谁知会引得朝野动荡,此事过后不过如细石落入湖中,仅仅泛起一丝涟漪罢了。

    街头巷尾的茶楼跟着热议了几日,也就换了其他话题,似是没人在意。

    纪晏霄在其中也没引起多少人注意,多是议论沈氏仗着东宫撑腰在汴京横行霸道,骂名迭起。更不提纪烨晁在承清宫门前跪了一日一夜,却不得父皇半分偏心。

    还让朝中不少事务旁落在纪烨宁身上,让他捡了便宜,实在让人气得呕血。

    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名声在身上?

    父皇这是想毁了他不成,还是说知道了什么事情,是通州之事还是旁的什么事才会有这样的态度。

    可母后那里呢?

    寿宴之上他落水分明与安乐殿的姜月逃不脱干系,就这样轻拿轻放了,母后因为他的事更是奔走得憔悴不堪,又恼了他擅作主张,已经有好几日不肯见他了。

    “母后这些年在宫中为沈氏争恩宠,争职位,为我殚精竭虑,时至今日不争也得争,安乐殿的恩怨和廷尉府,本殿迟早会和你们慢慢算!”

    纪烨晁眼底露出狠戾的光芒,与往日温和相去甚远。

    那个位置一定是他的,纵使姜月给他下了毒又如何,待他解了毒,定然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纪烨晁目光几乎能噬人。

    他忽而想起了柔妃:“来人。”

    近身侍卫踏入东宫时,便见纪烨晁坐在桌前,窗外炽热的光线更为他俊朗的面容镀上了更为温和的面具。

    “殿下。”近身侍卫行礼,目不斜视。

    纪烨晁淡淡道:“将新到的芙蓉糕送去给五妹妹。”

    五公主纪玉仪心悦纪晏霄这是他回京之后就知道的事情,若五公主做了什么,柔妃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母后曾说,柔妃来自苗疆。

    这不就更有意思了么。

    近身侍卫犹豫片刻后才道:“皇后娘娘有言在先,若非必要殿下尽量不与柔妃娘娘接触。”

    “这是东宫,并非崇明宫,你想不清楚自己是谁的人?”纪烨晁最后一丝耐心也将耗尽,语气阴沉。

    “属下知罪!”

    ......

    三伏之后,越过七夕便是中元节,这几日街上已开始售卖各种冥器、纸火等。

    姜藏月在薛是非的圣祭堂帮忙了几日这才回了安乐殿。

    这一日宫中的太监宫婢得到恩准,都会出宫轮流去买楝叶,在祭祀时铺在桌面上,还会买麻古棵儿,将其绑在桌子的四脚,这是在祭祀的时候向祖先报告秋天好收成的意思。

    姜藏月刚回了安乐殿不久,就看见庭芜抱了一大捧的洗手花,红艳艳一片,倒是殿中难得的浓墨重彩。嘴里还连声招呼着让宫中空闲的小太监跟着其余宫里的人去道者院祭扫。

    姜藏月看了一眼,约莫是说道者院这一日会举行法会,焚烧钱山,以祭奠在战场上为国捐躯的将士们。

    “姜姑娘!”庭芜看见她就热情招了招手:“你要不要去道者院瞧瞧?”他又道:“今儿道者院可热闹了。”

    姜藏月道:“不去。”她看向庭芜:“道者院每年都这样?”

    正说着话就看见祠部端着给道者院发放的道牒路过。

    庭芜啧了一声,手上插瓶洗手花的动作飞快:“常年吃败仗死人,就会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姜藏月顿了顿。

    当年长安候府是长临的‘矛’,也是长临的‘盾’,失去作战的将,无非就像不再嗜血的狼,自然会被压着打。

    长临吃了败仗,已经爬不起来了。

    姜藏月目光深深。

    “姜姑娘你也别想太多。”庭芜情深义重盯着瓶里的洗手花:“我印刻了《尊胜》《目连经》,咱们可以去兜售,明日瓦肆里会开始表演‘目连救母杂剧’,要连演十五日,观众多,好赚钱......”

    庭芜表示自己知道姜姑娘也想赚钱,他已经很委婉邀请了,不能戳破。

    姜藏月:“......谢谢,我还有事。”

    庭芜略表遗憾:“这样啊。”

    他挤眉弄眼:“那还可以空了去卖转明菜花、花油饼之类的也行,薄利多销么,反正这几日也没有什么要紧事,这夏日过得快,要做生意眼下就是最好的时机。”

    姜藏月就这么听着他一直叨叨。

    “还有。”庭芜用手挡住嘴,压低声音凑近了些:“司马泉已经是第三次来请我家主子了,姜姑娘要是想去就去,待在安乐殿也不一定安全,谁知道太子那人会不会狗急跳墙,听闻他最近跟五公主纪玉仪走得挺近的。”

    又听闻这柔妃跟满初一样爱玩虫子。

    可怕。

    姜藏月神情不变。

    “我知道了。”

    “知道了可不得注意。”庭芜捂着胸口:“咱们总不能被动被别人打得抱头鼠窜吧,要是栽在这样的粪坑里,还不如去挑粪呢。”

    姜藏月抬手捏了捏眉心,定了少顷,开口——

    “我去樊楼找沈子濯,殿下回来你说一声。”

    庭芜:???

    ......

    沈子濯自然在惯常的包厢里,此刻正伸出一根手指头用力戳着小厮肩膀。

    “让你去买壶酒你都买不上来,你说你有什么用?”

    “啊?你跟着本公子也有好几年了,这么笨,本公子带着你都嫌丢人。”

    “沈公子。”少女含笑的声音响起。

    “安二小姐今日倒有闲情雅致来找我?”沈子濯看见来人难免阴阳怪气一番:“这安大人好生了不得。”

    樊楼酒旗招摇,光斑簌簌而落,姜藏月在他对面坐下,却轻柔笑:“沈公子这是怪到我头上了?”

    沈子濯不耐烦挥手让小厮下去把门带上。

    这一桩案子不怪廷尉府还能怪谁,那老狐狸真不是个好东西,这次沈氏的里子面子都全丢了。

    他恼火得很,眼下看见姜藏月又岂能有什么好脸色。

    “不敢。”他嗤笑一声:“这说到底安二小姐还是帮了忙。”

    姜藏月并不介意:“我今日是避开爹爹出来的,的确有事与沈公子相商,沈公子看起来不想听?”

    沈子濯略微蹙眉,对上少女温柔双眼,又顿了半晌没说话。

    “太子殿下近况如何?”

    沈子濯提到这事儿更头疼:“说是眼睛疼,好些日子了,时好时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的毛病。”

    姜藏月回转目光:“听闻是被算计了,那人还真是卑鄙。”

    她说话间全然站在沈氏这一方,这才让沈子濯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安永丰位高权重又如何,安嫔跟他翻脸,这安二小姐私下里也倒戈了沈氏,他不过是个人财两空的老东西。

    听闻安老夫人也要死了。

    活该!

    沈子濯这么想着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他们沈氏是吃了亏,不过廷尉府也没占到什么大便宜。

    这老东西孤寡无助,迟早会栽到臭水沟里被呛死!

    寿宴那日,他之后才得知纪烨晁是想算计安乐殿的,可没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安乐殿没算计进来,倒被纪晏霄记恨上了,是以斗鸡一事才闹得这么大。

    他想着去为太子说两句话却被家里的老东西骂得狗血喷头。

    说是这事儿掺和不得,一失足成千古恨。

    于是乎,沈子濯也只有眼巴巴看着自己侄子在承清宫殿前跪了一日一夜。

    这事儿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谁能猜中圣上的心思呢。

    只不过这安二小姐瞧着作用也不大,最近也没什么新的消息。

    沈子濯仰头又喝了一大口酒,对面少女踌躇半晌,又才开口:“我与江小姐交好,听闻太子殿下出事时,圣上召见了纪尚书。”

    “想必是说了什么。”

    沈子濯有些心不在焉:“说什么?”

    姜藏月语气轻缓而安静。

    “太子殿下旧疾复发,似有不少朝臣倒戈二皇子,只怕失了人心。”

    沈子濯摩挲着指腹。

    姜藏月又道:“听闻二皇子且派人去了通州,若是太子殿下做错了什么事,不如坦白从宽兴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沈子濯终于反应过来。

    他就说圣上怎么态度大变。

    难不成是知道了通州私盐之事,就等着太子主动告知?

    他背后冒出一身冷汗,安二小姐这消息可真是及时雨,若非有人提点,他到现在都想不起其中的门道。

    沈子濯正头皮发麻,少女又道:“沈公子,沈氏与东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是是是。”

    他微探身,隔着桌案:“那安二小姐有什么好的办法,我就知道安二小姐是真心实意为我们做打算,若事成,皇后娘娘也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轻风拂过姜藏月浓长的睫毛上,她如所有世家贵女一般温婉知礼,笑看向他。

    最后才道:“太子殿下身处东宫之位,定然还是得圣上看重的,不过是一时做错事,俗话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沈公子觉得可对?”

    沈子濯蓦然站起来:“安二小姐所言非假。”

    这些时日安二小姐的确帮了不少忙,文瑶复宠,东宫耀目,之前的案子不过是纪烨晁擅作主张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他该递上折子同圣上将事情说清楚。

    想到这里,他言语里多了几分关怀:“安二小姐早些回府才是,莫要让我连累你的名声,可要我找个面生小厮相送?”

    姜藏月摇了摇头,声音幽静温和:“不必,多谢沈公子,我这就回府了。”

    ......

    离开樊楼,再次回了安乐殿。

    姜藏月方踏入殿中,就看见庭芜拿着一张拜帖烦躁的走来走去:“怎么总是挑殿下不在的时候,这不明摆着欺负人?”

    “有事?”姜藏月顺口问了一句。

    庭芜扭头看见她,半晌又长长叹了口气:“唉。”

    听见叹息的姜藏月:“......”

    薛是非从树枝子里冒出个头,没好气道:“司马泉回京,圣上将当年卖猪肉那边的破败大宅子重新建成赐给了他,说是新宅暖居,先前去了不少人,就剩下纪晏霄和你没去了,是以找你先了解了解纪晏霄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