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吉祥听出是袁雪岩的嗓音,急忙后退两步,他两手松弛下来,将木枪枪头垂到地上,作出停手罢斗的姿态。
这时袁雪岩已经带人冲进前门,在三名随从的陪同下,正向庭院中心走来,显然要调解纠纷,宁事息人。
然而一排在乡军人挺身而出,他们一言不发,用雪亮的刺刀拦住来路,将袁雪岩四人挡在外围。
“嘛歹!都不要动手,我代表外务省特务机关,岩井总领事前来传话!”
袁雪岩高声叫喊,亮明了身份与来意。
“是袁先生来了!”津川光子连忙招呼:“您来得太及时了,您太太还在后院枯井里,等着您去解救呢!”
一旁的莆田三四郎却充耳不闻,他双眼微闭,抱着臂膀,好像入了禅定。
夏吉祥对峙的三名日侨见状彼此对视一眼,纷纷抬起手中木枪,中间的高个子日侨向夏吉祥咧嘴一笑,憨憨的用日语说:
“俺是伍长高坂次郎,你的刺枪术很棒,真的很厉害!”
说着高坂次郎与身后两名组员同时上前两步,伸出右手要与夏吉祥握手:
“既然阁下是特务队教官,可以教俺们枪法么?”
“这没什么,彼此切磋而已,我们可以相互交流······”
夏吉祥左手提着木枪,右手正要与高坂伍长相握,对方身后两名组员突然端起木枪,交叉刺向夏吉祥胸腹,嘴里发出嘶嚎:
“阔咯斯!(去死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双枪突刺,单手握枪的夏吉祥作了个劈腕动作,动作犹如白鹤亮翅,反手抡起枪托,砸在左侧偷袭者握枪的左手腕上,
这是圈内枪取其根节的打法,对手手腕骨折,枪尖失准刺空,攻势立破。
而后夏吉祥荡臂一摆,挑开右面来袭的枪尖,一个迎门脚,将中间的高坂伍长踹了个仰壳跟头。
“敢偷袭老子,老子废了你!”
三个对手一个残废,一名跌倒,夏吉祥趁势突击,冲向右侧日本老兵。
双方木枪前端猛烈交击,格在一起,夏吉祥突然右手前伸,握住木枪前半部,反转木枪以枪托击打对手裆部,用的是少林棍法。
“海底捞月!”
“嘭!”
“呜嗷!依大姨~~~依呆呆呆(疼疼疼)···”
右侧日本老兵裆部受到重击,叫疼声都变了腔调,当即扔了木枪,蜷缩着抽搐哀嚎。
刹那之间,攻守易势,场中只剩下不知所措的高坂伍长,面对从容逼近的夏吉祥。
见以多取胜,无耻偷袭都没有成功,莆田三四郎当即变了脸色,他霍然起身,大声喝令:
“我没命令停战,谁让你们停下来的?
继续战斗!你们一起上,用真正的铳剑(刺刀)解决战斗!
武士道必胜精神,绝不容许支那人玷污!”
包围夏吉祥的武装侨民暴喏一声,纷纷端起刺刀,围上来要终结夏吉祥。
这时门前砰然传来一声枪响,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武装侨民纷纷拉动枪栓,装填子弹,对准前门三个中国人。
朝天开枪的是袁雪岩,他举着冒烟的手枪,大叫着质问;
“大家都冷静一下!我们不是敌人,我们是外务省直属特务机关!
难道你们在乡军人会可以目无法纪,为所欲为的杀人么?
我作为岩井公馆总干事,提出严重抗·议,要求马上交涉!”
袁雪岩这番说辞,其实是拉大旗,扯虎皮,想借岩井贞一的名义,迫使对方做出让步。
未想那莆田三四郎呵呵笑了起来,颇为傲慢的回答:
“我们在乡军人会只听命于军部,而我是个职业军人,不了解外务省那帮文官,到底搞了些什么(机关)名堂,
但是在我虹口日侨协会的辖区,什么时候轮到支那人发号施令?
你们这些劣等民族组成的维持机构,不论官阶大小,不过是我们大日子黄军豢养的走狗!
你们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在虹口区鸣枪挑衅,真是活腻了!
就算我下令开枪毙了你们,也只不过算是一起治安案件。”
说完莆田三四郎厉声下令:“你们还不快滚!在乡军人听令,举枪,瞄准这些支那人!”
随着这声令下,几十名武装侨民纷纷举枪,瞄准袁雪岩等四人。
跟随袁雪岩而来的,除了翁之和与庄逸群,还有一个日本人,特务队总长植场隼人。
植场隼人穿着一身藏青色海军军装,挎着武士刀,一直站在三人身后。
眼看形势紧张,植场隼人上前几步,沉声喝道:
“嘛歹!你们要干什么?我是海军大尉植场隼人!
在场诸君,有哪些是海军退役的将士,上前一步,让我检视一下!”
此话一出,约有一半在乡军人站了出来,向植场隼人行礼致敬。
“报告!军曹井上拙也,现隶属海军陆战队十五中队,不日将蒙召归队···”
“报告,曹长田村芳树,隶属陆战第九中队二十二小队···”
莆田三四郎顿时有些尴尬,因为虹口区日本海军家属居多,海军军官在退伍军人里更有威望。
在乡军人会是一个与军队紧密相连的半军事化组织,会员身份高低只看退伍前的军衔大小。
而论军衔莆田三四郎退役前只是一个中尉,军种还是陆军,海军退役人员只是尊敬他的军官身份,才会听从他的指挥。
所以他只能赶紧起身,来到植场隼人面前,躬身行礼说:
“原来是植场长官,多有怠慢,实在对不起!卑职莆田三四郎,暂任尚海在乡军人分会副会长,还请植场长官检查批评,多多指教!”
植场隼人扳着面孔,说话很是干脆:
“蒲田君,你面前这几位先生,都是支那建国运动的重要干部,就连军部长官和几位大臣都青睐有加,不会轻视怠慢。
所以不管你们在乡军人会无论有什么因由,什么借口,都不准追究下去,否则后果你承担不起,明白么?!”
莆田三四郎当即躬身答应:“嗨,嗨嗨!卑职马上带人就走,绝不给长官增添麻烦。”
“幺西,知道就好,还不快走!”
武装侨民大多是退伍军人,他们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当即用木枪和行囊绑扎了几副简易担架,抬上伤者,很快离开了津川家。
夏吉祥、袁雪岩拼命都阻止不了的悲剧,植场隼人轻松一句话就能解决,因为他是日本军官。
在当时大多数日本人眼里,汉奸毫无地位可言,根本不值得尊重。
夏吉祥见危机解除,便顾不得肋骨疼痛,马上领着袁雪岩几人,赶到后院那口枯井。
四人来到井边往下观望,依稀可见井底蜷缩着一个女人。
但任凭众人在井口如何呼唤,马婧始终没有回应。
袁雪岩喊哑了嗓子,也不见妻子动弹一下,他越来越担心,便决定亲自下到井底,查看妻子情况。
考虑到只有袁雪岩能安抚马婧,众人便同意他的请求。
夏吉祥找来一捆棕绳,将绳子一端捆在袁雪岩腰间,慢慢将他下放到井底。
可是袁雪岩刚刚落地,便遭到马婧的袭击!
那马婧蓬头散发,浑身泥泞,像疯了一般扑到袁雪岩身上又撕又咬。
袁雪岩只好一边挣扎,一边呼喊马婧的名字,声音颇为凄苦:
“景星,景星!吾之爱妻,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学义啊,你忘了么,我是你最牵挂的丈夫啊!”
马婧啊的一声尖叫,从袁雪岩身上滑落下来,
她满脸痛苦,突然转身向井壁狠狠撞去,被袁雪岩从身后紧紧抱住,
马婧精神恍惚,她竭力挣扎着,尖叫着,好似受到极大惊吓。
两人在井底不停的撕扯,翻滚,直至马婧精疲力尽,方才任由袁雪岩搂抱着,呆坐着一动不动。
袁雪岩此刻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失声痛哭起来。
哭声从井底传出来,好似冤魂回荡,绝望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