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
项梁还是妥协了。
究竟是抓住眼前的时机,亦或者图谋将来,东山再起。
谁也不能保证就一定正确。
万一真像昌平君所言,楚地民心快速倾向于大秦。
届时。
那就真的一切都晚了。
遂,项梁保证会帮助昌平君起势,可他项氏一族却不会参与到此次的揭竿而起之中。
说白了。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们比之大秦,着实有些弱小,那么便只好多多尝试一番了。
末了。
昌平君起身戴上兜帽,道:“项公,我必事成,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心甘情愿的跪在我面前,拜我为王!”
昌平君丢下这句话,便负手径直离去了。
徒留下项梁一人坐在座位上。
良久无言。
半晌后。
项羽握拳走了进来,他别的什么话都没有听清,唯独昌平君临走时的一句,让他叔父拜倒在地,称其为王什么的……
“叔父!乱世争雄,有实力者,皆可为王!”
项羽沉声道:“我项氏一族为大楚呕心沥血,凭什么要拜一个楚系秦臣为王?依我之见,那什么昌平君不过就是个废物墙头草罢了!”
“两面三刀,在关中被贬,现在又舔着脸在叔父您的面前耀武扬威!”
“哼!刚刚我差点没忍住,若非叔父之前多加嘱咐,侄儿一拳便可送他上西天!”
……
项羽少年义气,断然不能受辱。
包括他也见不得有人敢让自家叔父受委屈。
另外。
项羽也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昌平君。
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昌平君确实很像是在大秦混不下去了,转而又来楚地搞事情。
这就是典型的小人嘛!
随风摇摆。
利益至上。
项羽并不认为这样的货色,应当得到他们整个项氏一族的效忠。
然而。
项梁望着项羽,一眼便看透了后者的内心本质。
他起身一拳捶在了自家侄儿的肩膀上。
“羽儿!在你身上,我为何看不到半点人臣之礼?”
项梁眉头紧蹙的道:“现今我大楚四分五裂,你难不成还要挑起内部争端吗?我们……需要一个王!哪怕他曾经是暴秦的相邦,哪怕他曾经甚至都算不上楚人,可他身上毕竟流得是芈姓熊氏的王族血脉!”
姓氏,血脉,身份。
决定了昌平君就是有资格成为王!
而他项氏一族纵然再怎么势大,暂且也只能为臣……
不然。
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所以。
这一刻项梁对于项羽是真感到了有点失望。
因为这么简单的道理。
为何项羽就不懂呢?
即便没有人臣之心,也必须装作满怀人臣之礼。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
可项羽显然并不具备较深的城府。
“叔父,道理我都懂。”
项羽深吸一口气,各种别扭的道:“但我就是看不惯那个什么昌平君芈启,我不服他!”
项羽其实还有半句话没说。
他不仅不服昌平君,他甚至还想出手把后者揍一顿出出气!
项梁闻言则是眼珠子一瞪:“你这混小子……”
项羽见状立即道:“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竟敢出言折辱叔父您,我见不得此事!”
项羽是个标准的贵族,视荣誉高于生命。
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
项羽如此。
王贲亦是如此。
说起来。
项羽和王贲确实是十分相像。
王贲敬重自己的父亲王翦,见不得王翦动则自辱求存。
项羽也敬重自己的叔父项梁,更加见不得有人对项梁不敬。
另外。
历史上项羽最大的弱点,正是项梁死的太早了。
项梁战死,导致无人再能压得住项羽,亚父范增也很难做到。
假设项梁和范增都在的话。
再有项羽担当先锋猛将,恐怕刘邦就真的够呛了。
当然。
一切假设,皆是虚妄。
许尚的到来,改变了大秦,也改变了整个战国的大势走向。
此时此刻。
项梁望着感情真挚的侄儿,他刚刚兴起想要教训一下项羽的心思,立马又压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
项梁带着项羽走出了木屋。
他仰天长叹的道:“羽儿,你的父亲和祖父都是在与王翦对阵之时,奋战而死,我们必须要牢牢的记住敌人是谁!”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我们的朋友。”
“甭管昌平君是小人也好,墙头草也罢,且看他能够做到何等地步吧。”
“他若真能事成,重创大秦,压制住嬴政、王翦和那位神秘的秦公,我自当心甘情愿的拜他为王!”
“可如果他做不到的话,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跳梁小丑,就连让我们给他收尸的资格都没有。”
……
项梁确实是个偏向于稳重的人。
他也愿意继续为臣。
可他看出来了……项羽绝对不是做人臣的料……
事实也的确如此。
西楚霸王。
安能为臣?
……
两日后。
泗水宗祠。
屈衡、昭弘、宋义和共敖经过简单的治疗后。
都开始了誊写三字经事宜。
只见屈衡、昭弘和宋义都是趴着撰写……
唯独共敖一人是跪坐之姿。
没办法。
武夫豁免权,让共敖免去了杖责的流程。
屈衡、昭弘和宋义则是屁股开花,只能老老实实的趴着,就连跪坐都做不到。
与此同时。
景清也被许尚安排回了所在的郡县区域,直接带头在推栏、石碑上,用秦小篆刻写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
或许有人就要说了。
秦廷直接派遣官吏篆刻,岂非更省事儿?
答案是影响力不一样。
景清在当地的名望,就连郡守都没法比,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楚地民间舆论的风向。
所以由他亲自用秦小篆,在推栏和石碑上刻写出三字经,推广效果会事半功倍。
这也是大秦会在基层设立乡三老的真正原因所在。
就这样。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看似风平浪静。
实则暗流汹涌。
首先倒霉的就是泗水郡郡守:熊解。
昌文君只给了熊解三天时间。
眼下便是最后一天。
于是。
熊解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赌徒,把一系列的祭祀手段,全部堆了上去,只求能够获得神明湘君的垂怜。
奈何。
结果显而易见。
打生桩,人牲祭祀,河伯娶亲,全都无法让神明高抬贵手。
这也让熊解彻底走上了死路。
当许尚、嬴政、扶苏、王翦和王绾亲至泗水河畔之时。
祭祀之事立马真相大白。
两个被作为打生桩的童男童女,迅速挖出,包括那个溺死的新娘女尸,也都打捞上岸了。
至于人牲的尸体……
已经剁成了好几段,只能草草掩埋了。
“哎,去查清童男童女,以及新娘女子的家人,给足补偿,抚平负面影响。”
许尚有点无奈。
各种千叮咛,万嘱咐。
可依旧管不住下面的人,卷行祭祀。
尤其是打生桩……
竖着活埋两个小孩,实在太残忍了。
很难想象这样的祭祀,最初竟然源自于墨家。
随即。
嬴政摆了摆手,有谒者立即去办妥补偿诸事。
紧接着便是如何处理泗水郡郡守……
许尚想了想:“留着吧,后续让他负责泗水改道,顶包冲撞湘君水神的罪责,事后再砍了他平息楚地舆论即可。”
嬴政点头:“妥当。”
以现在的打捞进度来看,根据豫州鼎的落点,上中下游全都尝试过了。
连豫州鼎的鬼影子都没摸到。
怎么办?
只剩下一个方法。
那就是泗水改道……
现在不是汛期,把泗水改道,提前汇入珠水之中。
即:根据【水经注】记载,阙里背靠洙水面临泗水,并于鲁地边界相交。
如此,只需在上游让两条水道提前合二为一。
当然。
后续肯定还是要重新归正的。
因为如果泗水彻底改道,两岸的楚地百姓用水会成为非常大的难题。
届时。
就不是冲撞湘君水神的问题了。
而是会让很多楚民活不下去,进而酿成暴乱。
因此。
豫州鼎必须打捞出来。
民生也得兼顾。
至于冲撞神明的罪责,就让熊解去背好了。
事后秦廷砍掉一个封疆大吏的郡守。
绝对算是给出个说法了!
旁侧。
王绾询问:“有个问题,那就是熊解顶下了泗水改道的罪责,后续若是又把豫州鼎给打捞出来了,这……怎么算?”
王绾瞧出了矛盾的地方。
是啊!
负责泗水改道,基本上百分百可以把豫州鼎打捞出来。
功过怎么算呢?
“简单!”
许尚表示活人怎么可能被尿给憋死,他道:“在豫州鼎打捞出来之前,就把熊解直接就地正法,巡首楚地十一郡。事后的捞鼎之功,全赖昌文君的决策果断,还有什么问题?”
王绾:“……”
罪责到郡守为止。
功劳由君侯所得。
这自然是没有半点问题。
对内对外,皆可交代。
再者。
熊解擅行多重祭祀,扰乱许尚收回民间淫祀之权的策略,本就该死的!
现在只不过让熊解多担一条罪责罢了!
两全其美。
两难自解。
“夫子英明。”
王绾拱手一礼,心服口服。
许尚点头:“既然没问题了,那就吩咐下去,泗水改道的事宜可以筹备了。把泗水沿着附近的旧河道,并入珠水之中,至于泗水中下游的民众用水诸事,我这里有龙骨水车的图简,尽快招揽楚地工匠,打造使用即可解决问题。”
为了消除泗水改道的负面影响。
许尚也算是做足了两手准备。
杀一个郡守。
再发明出划时代的水车,进而达到惠民的目的。
如此。
就算昌平君想要趁机搞事情,影响的范围也注定是有限的。
“龙骨水车?”
王绾接过图简一看:“夫子,这……”
王绾自然是看不懂水车的构造,他只觉复杂无比,就像一个竖起来的大圆轮。
许尚微微侧首:“你不用管,直接交给工匠,他们一定能看懂的。而龙骨水车的作用便是能够让水往高处流,这样就能临时从较远的地方,或者低洼的湖泊解决民众用水了。”
许尚这一手显然连嬴政都没想到。
之前许尚拿出的马镫、马鞍、马蹄铁,那都是属于军用的马具。
结果现在许尚反手又拿出了民用的龙骨水车。
可别小瞧了用水诸事。
商鞅在大秦变法之时,两个村子就因为用水打起来了。
死了很多人。
然后商君又依法砍了七八百人,杀的人头滚滚!
就连刻写国耻石的老白驼都被搅和进了私斗事件,惨遭明正典刑。
所以。
用水向来是民间的头等大事。
一个处理不好。
几个村子私斗都是小问题,万一整出了民变,那才是麻烦。
好在许尚拿出了龙骨水车,当场解决难题。
嬴政深吸一口气道:“好!现在万事俱备,这豫州鼎必当是大秦的囊中之物了。”
嬴政现在真是做梦都是豫州鼎。
心心念念。
没到魔怔的程度,但也差不多了。
“哈哈哈。”
许尚大笑道:“小赵,现在我们的布局准备也就差不多只能这样了,接下来就看昌平君会怎么怎么出牌了。”
嬴政闻言原本振奋的心,立马又收了回来。
嬴政最恨的便是背叛!
尤其还是像昌平君那样的身份。
嬴政着实感到太失望了。
忽的。
王绾微微蹙眉道:“夫子,咸阳那边暂且还没有确凿的消息,您就如此笃定昌平君已经反叛了嘛?”
王绾倒也不是刻意挑岔茬子,他只是想不通,昌平君即便没了官职爵位,却依旧是皇亲国戚,富贵余生。
真的有必要承担天大的风险,前来楚地行谋逆之事吗?
“唱反调的小友,老夫今日可以把话放在这里。”
许尚勾起嘴角,道:“昌平君现在一定就在楚地,他趁着始皇东巡离开关中,遂找寻时机抵达楚地,只等我们打捞泗水九鼎失败,他就会跳出来鼓动楚地民变……因此我们要加快打捞豫州鼎的进度,只待九鼎归正,国统再无瑕疵,则反叛覆手可灭!”
昌平君不是傻子,没有任何希望的造反,岂非白白赔上性命?
项梁等待的时机是许尚、嬴政双双薨世。
昌平君则是需要在九鼎之事上,大做文章!
九鼎缺一。
国统不稳。
昌平君就可以随时扯大旗造反,并且一呼百应。
反之。
九鼎归正,天命在秦。
楚地民众纵然被裹挟,也不会形成死战的意志,只会一冲就垮。
故,许尚现在已经早早料定了昌平君的结局……左右横跳,翻来覆去,临到头来,终究还是一场空啊!
接下来。
王绾拱手向许尚赔礼,尔后闭口不再言语。
尔后嬴政和许尚多走了两步……
嬴政小声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何夫子不在一开始就用赝鼎代替打捞了。”
许尚笑笑:“打捞豫州鼎,整治楚地,我们最大的对手是昌平君,以及楚系秦臣派系中的一些小蛀虫。用赝鼎行事……风险和遗患都太大了,一旦被揭穿,以后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假冒天命诸事了,风险和回报不成正比。”
禹夏九鼎,比传国玉玺重要十倍不止。
后世袁术手持传国玉玺在位两年,死后史官都是采用了驾崩二字。
那么九鼎就更加不用说了。
嬴政想要用赝鼎替换打捞,这个过程需要瞒住太多的人,偏偏楚系秦臣派系在楚地到处都是眼线。
嬴政是皇帝没错。
但用赝鼎偷天换日,并且还得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真的太难太难了。
“小赵,尔等身在高位,更得持正以恒,凡事多用阳谋,小道终难长久尔。”
许尚交代了两句,便抬目看向了面前的泗水波光:“昌平君欲今日起事,项氏余孽欲明日揭竿,殊不知……无论是今日,亦或者明日,他们都不可能再等到灭秦时机。我将鼎定嬴秦百年,再传盛世千秋!”
嬴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