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的。
御史大夫冯去疾忍不住想要为王绾求情道:“陛下……”
“乏了,都退了吧。”
嬴政根本不给冯去疾开口的机会。
夫子把事情做到了这个份上。
如果嬴政连摆摆冷脸都做不出来,那就太过于妇人之仁了。
眼下嬴政必须得端住追究的架势。
方能在后续进退自如。
就这样。
今日的大戏暂且告一段落。
诸公重臣相继退下。
王翦回去就叮嘱自己的大孙,接下来的日子要安生一些,别闯祸……
其余诸公也得吩咐下去,最近都得老实点儿。
霎时间。
整个御驾营地的气氛,都变得越发的紧张起来。
反观华阳太后倒是挺轻松的。
关中勋贵派系持续做大,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现在王绾受到打压,未来对于扶苏的上位,也是极为有益的。
同时。
这也符合楚系秦臣派系的利益。
不过……
华阳太后却提醒道:“陛下,王绾有大功于秦,尽管这次受到了高渐离刺君事件的牵连,但对他个人还是得从宽处理的。”
华阳太后很清楚,皇帝九成是不会杀王绾的。
所以她出言劝慰……
这便是她顾念大局的表现。
嬴政淡然的道:“这次主要还是为了揪住王绾的小辫子,捏住他的软肋,不然他又怎么会在黄河贪腐案上松口呢?”
嬴政的意思很简单。
你王绾只要把黄河贪腐案老实交代清楚,再贴合阎乐和赵成交上来的名单,嬴政就能实行更为精准的肃清行动。
倘若王绾不配合……
嬴政恐怕还真会对王绾继续动点手段。
一切就看王绾自己识不识趣了。
……
另一边。
高渐离在被生擒押解出去以后,恢复意识的第一时间,竟然试图咬舌自尽,只可惜这种事情只会让他死的更加痛苦。
章邯亲自上手,卸掉了高渐离的下巴。
这下高渐离算是彻底老实了,他就连大骂出声都做不到,外加双目失明,也就鼻子和一双耳朵还算完好了。
旁侧。
铁鹰锐士询问道:“章供奉,是要把此獠先行关押待审吗?”
“他的舌头已经咬断了,没必要再审了。”
章邯想了想道:“待我再去请示一下陛下,看看究竟是给此獠定个什么刑罚处死。”
刚刚嬴政只是让他们把人先押解出来。
可现在高渐离满嘴是血的模样。
若不施刑的话,还得找宫廷御医来保其半口气。
以免对方在明正典刑之前死了。
如此。
章邯又去多跑了一趟,得到了嬴政的确切诏命,枭首示众,再巡首中原诸郡。
十分干脆。
也算给了高渐离一个解脱。
高渐离到死都觉得是自己的运气不太好,或许是自己选择的出手时机不对,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从头到尾他都只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而且还是个命运极其可悲的棋子。
章邯在行刑的时候,轻叹道:“可惜了你这双能够弹奏高山流水的手……”
高渐离:“……”
高渐离临死之际,莫名还是因为章邯的一句话,有所内心悸动。
他在想……如果自己和挚友荆轲,没有参与到刺君之事中来,而是选择了隐世生活,结局会更好一些?
也许吧。
毕竟人们总是会畅想从未选过的那条路会更好。
然后聊以安慰……
突然。
“哧!”
章邯举着承影剑挥砍而下。
高渐离的头颅应声落地,当代乐家的唯一大家,终是前往地下寻觅知己去了。
……
某黑冰营帐中。
棋盘前。
尉缭子耸了耸肩:“许公,你又赢了。话说我真的很好奇,对于这下棋博弈……你败过嘛?”
一句你败过嘛。
尽显许尚的无敌格调。
不得不说。
我们的纵横家当代鬼谷子,着实是会捧场的。
“哈哈。”
许尚乐的大笑道:“我曾在梦中与周公博弈,或许那时应该败过吧。”
尉缭子:“啧啧啧,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谦虚。”
许尚笑笑:“做人嘛,就是要普通且自信。”
普罗大众,大家都是平常人。
不自信。
难道还每天嘁嘁叹叹,哀哀怨怨?
偶尔自信到膨胀。
也是无妨的。
“对了。”
尉缭子饶有兴致:“你此番算计右相王绾成功了,那么接下来你觉得他会配合的把黄河贪腐案之内情,全部和盘托出吗?”
揪住王绾的小辫子,并不是要对王绾怎么样。
主要还是要顺势肃清打压一下关中勋贵派系,并推进来年的黄河修缮诸事。
如果王绾不配合……
“王绾是一定不会配合的。”
许尚给出了自己的推断。
尉缭子闻言眉头大皱:“此言何意?王绾都把自己牵连进了刺君之事中,他莫不成还非要找死吗?皇帝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尉缭子着实没想到,许尚对王绾竟然会做出这样的推断。
按照尉缭子的想法。
王绾犯不着继续当铁头娃,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配合就得把身家性命都给押上来,万一皇帝盛怒之下,王绾可就追悔莫及了。
坟头蹦迪。
便是妥妥的作死,最终往往都会求锤得锤。
这就像后世的羞刀难入鞘……
有人拿把刀,愤怒值已经拉满了。
你非要搁那蹦跶……诶!你砍我啊!你最好赶紧砍我,今儿个谁不砍谁孙子……
你说对方会不会砍你?
他砍不死你!
普通人尚且如此。
皇帝现在已经把刀给抽出来了,要么就是肃清朝堂式的砍,要么就得朝着王绾的脖子上砍。
让皇帝翻篇式的把刀收回去。
这是绝无可能的。
“我说的也只是推测,王绾作为堂堂三公右相,他肯定也有着自己的信念。”
许尚很清楚,关中和中原的界限,并不是地域的天然分割。
而是两方人的内心成见。
中原人,关中人。
现在的情况就是许尚要从关中,乃至于九州天下调集大量资源,修缮中原之黄河。
右相王绾从中作梗……
王绾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嘛?
其当然不会觉得自己错了。
王绾本身就代表了关中的利益阶层,他不为关中站台,那才叫奇怪呢。
现在许尚想用这件事,硬逼着王绾低头……王绾就会低头了吗?
那也太小看关中勋贵派系之首的气节了。
事分对错。
王绾既然认为自己没有错。
就算将其五马分尸。
他也绝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轻易否定自己的信念坚持,绝非三公右相所为。
但许尚无所谓……
反正无论王绾配不配合,也都有阎乐和赵成呈上的名单进行兜底。
只不过准确性和详细性方面,肯定要差点儿。
估计得怨杀几个官员。
“哎,人呐。”
尉缭子莫名感叹了一声。
尔后他拍拍屁股站起身道:“戏看完了,太晚了,也该睡了。”
许尚也跟着起身道:“记得烧炭,别嫌费事,这大冷天的。”
尉缭子:“我讨厌炭的味道。”
许尚:“我看你是没冻够。”
尉缭子:“……”
许尚和尉缭子斗了斗嘴,便各自回到自己的帐篷开始休息了。
嬴政先是派人来询问了一下。
得知夫子睡了之后。
嬴政也打算躺下,可他躺下了却睡不着……
没办法。
最近的事儿,确实有点太多了。
现在甚至都得对王绾动手。
这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啊!
也是陪同他长大的臣子。
拿这样的人开刀,嬴政又怎能毫无波澜。
最终。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于凌晨时分。
嬴政叫来章邯和一队铁鹰锐士,前往了禁足王绾的营帐。
两君臣之间,有些话必须得说开。
嬴政不想就真的稀里糊涂的把事情往下办。
他得搞清楚……
你王绾的脑壳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你的理由。
你的信念。
你的坚持。
很快。
嬴政恍恍惚惚间,便来到了王绾的营帐前。
没有任何提醒……
嬴政直接撩开走了进去,其余人则是都被留在了外面,包括章邯。
嬴政对于王绾依旧是无比信任的。
只是他们君臣之间,现在出现了较大的隔阂。
此刻。
王绾并没有休息,他坐在案几前,面前摆着许多的竹简……
在看到嬴政进来以后。
王绾本能的起身行礼。
嬴政在点头示意后,便来到了主位落座,而王绾则是坐在了旁侧。
“说说吧。”
嬴政单刀直入,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的道:“黄河修缮的款项,你究竟挪到何处去了?”
嬴政现在跟王绾提出这个问题,就是在给后者机会。
交代明白,一切都好说。
反之。
朕是要办你的。
另外。
如果嬴政没有拿住王绾的软肋,直接问这个事儿,王绾的选择必然是找理由搪塞等等。
因此。
之前的布局种种,都是很有必要的。
皇帝想要钳制住大臣,单靠身份压制是远远不够的,还是得手中有筹码或者对方的软肋才行。
“回禀陛下。”
王绾拱手道:“修缮黄河的八成款项,其中五成被臣挪用在了东巡相关诸事上面,比如泰山封禅、琅琊开海,东巡随行十万大军的粮草所需,还有在齐楚之地平叛后的封赏等等。”
“陛下,东巡一行下来,资费颇巨。”
“可是为了震慑中原宵小,平息不臣叛逆,无论国库多么紧张,都必须得保证尽显陛下之威仪!”
……
王绾的意思是,东巡的预算一开始并不多,主要就是一些账面上的花销。
但架不住中间平叛两次都需要论功行赏啊!
还有就是为了皇帝的威仪排场,花费是必然只会多,不会少。
十万大军随行几个月就更加不用说了,人吃马嚼,哪一样不要花钱?
如果让王绾从修缮黄河和东巡封禅中进行二选一,他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为什么不上报?”
嬴政询问出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