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身影模样怪异,有形如烟花的火焰水母、周身都缭绕着电芒的巨鳗,通体晶莹如蓝水晶的冰鲨。
断魂狱的刑罚在它们身上留下无数痕迹,只是看着就会让人有一种触目惊心之意,不忍再看第二眼。
可那紫发青年却面不改色,一直静静地凝望着停下的一众生灵,许久许久,才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笑。
这些生灵——
它们都曾是他的子民,曾是他的士兵,同他在无尽岁月中征伐,对抗过一个又一个辉煌的生灵强族。
它们之中,有不少生灵还同他一起饮过混沌生灵的血,同他一起经历过那段最黑暗、最恐怖的岁月。
若对抗混沌真的会有功德,他的这些旧部个个都该是功德圆满,万万不该活成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
可,现实就摆在他的眼前。
“呼——”
紫发青年长长地呼一口气,声音颤抖,透着说不出的悲凉孤寂,似乎是要用这声叹息葬下心底哀伤。
他缓缓地闭上自己的双眼,一瞬间,他仿佛能听见那一声声源自于深渊的战吼,能听见渊族的战鼓。
他也曾和他的旧部披坚执锐,曾同那些不可名状的混沌生灵在灵荒决战,血染苍穹,护住寸寸故土。
大战落幕……
亿万残尸填海,葬之不尽。
声声悲哭震天,情动苍生。
“我们死,渊族还会再辉煌。”
“我们生,渊族将不复存在!”
这是他们在那时说过的话。
他本以为一切都还有希望。
他本以为旧部们也会轮回。
没想到——
他殒落后,渊族倍受压迫,最重的担子只能由妻子渊曦去承担。为了恢复元气,渊族只能避世不出。
而他的旧部也被迫害至此,除却那些已经轮回的和没有殒命的,那些早就该转世的竟会被天意镇压。
汩!
他的心境深处掀起一道道惊涛骇浪,时至此刻,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最深处的怒火,无法忍耐下去。
噗通——
阵阵沉闷之声响起,赵扶摇睁开双眼,只看到昔日那些旧部尽数匍匐在地,向它们的帝皇行礼问候。
紫发青年怔在原地,没给出任何回应。他在愧疚,一直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无颜面对自己的子民。
也是在这一刻。
咔咔咔咔——
那些青铜神链剧烈震动着,上面的尖刺不会再像原来那样伸缩,而是不断膨胀延伸,绞灭他的魂体。
这是源自天意的强势镇压。青铜神链会受因果影响,被镇压者背负的因果越大,它的威能就越恐怖。
赵扶摇背负的因果太多了。暂且不提那些小的因果,单单是渊雀两族的因果就足以让他死上一万次。
“天,你真该死!”
赵扶摇嘶吼着,扫视周围。
他知道,那意志一直都在。
它既是见证者。
它也是操纵者。
作为世界本身的至高意志,它不允许他这种生灵继续存在下去,未来的他注定能轻易打破那种均衡。
为了避免那些不必要的事,哪怕是默认接受他提出的特殊交易,允许雀族在灵荒世界继续存在下去。
它也要换得这样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它真正覆灭他的好机会。现在这个机会来了,这里是断魂狱。
嗡——嗡嗡——
黑暗中传来几道嗡鸣之音,完全不像是生灵能发出的声音,相比之下反而更像天音,充满启迪之意。
凭借本能,赵扶摇听懂了这道嗡鸣之音要向他传达的意思,那便是嘲笑,是简单直接,纯粹的嘲笑。
在它看来,他的愤怒不过就是一个逆天而行者的最后挣扎,不仅毫无意义,而且还充满悲哀的味道。
一个早就应该消亡的生灵,一个早就应该消失的生灵种族,根本就不该继续存在,在灵荒世界生存。
嘎吱——嘎吱——
嘎巴——嘎巴——
在青铜神链的重重绞杀下,赵扶摇的灵魂体开始不断破灭,灵魂力量化成的骨骼也在一寸一寸消失。
“吼!”
除了那些已经苏醒、拥有部分自我意识的渊族生灵以外,被天意释放的其他生灵纷纷朝他杀伐而来。
它们嘶吼着、咆哮着,大有一种要将赵扶摇给撕碎分食的架势,只用顷刻便冲入囚禁他的这座牢笼。
“来。”
突然,赵扶摇向一众渊族生灵的残魂发出一声呢喃,像是命令,也更像是呼唤,有直达灵魂的效果。
很快,魂体亦真亦幻的火焰水母率先有所回应,在黑暗中浮动,以前所未有的势头朝着赵扶摇冲来。
叮叮!
束缚着它的青铜神链一下子就绷地笔直,因碰撞发出声声脆响,打破了原有的喧嚣,显得格外动听。
“吼——”
自火焰水母之后,巨鳗、冰鲨连同其他一众渊族生灵,全部都以无比迅猛的势头冲向了它们的帝皇。
即便是神志不清,它们的本能也会告诉它们,眼前的生灵就是它们唯一的救赎,是它们唯一的恩主。
然而,它们身上的青铜神链没有任何要崩断的迹象,仍然存在,仍然让它们为天意掌控,随意操纵。
嗤!
璀璨火光亮起,千万条触手齐齐拂过赵扶摇的魂体,竟从那上面扯下无数块细小的碎片。
那些碎片被触手们送到火焰水母的口中,绽放紫华,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消弭着。
它正一步一步地蚕食着赵扶摇。
“这……这……”
立身在残魂洪流中的沧呆呆地见证着这一幕,在它看来,那只火焰水母就像是一位食客。
这也是它无法理解的地方,它认识那只水母,她单名一个炎字,曾是渊族最强大的祭司。
她也是渊族帝后的旧友,是最早加入渊族的生灵之一,绝对可以算是渊族的元老级人物。
它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个叫炎的生灵好像还是古帝渊渊的仰慕者,一直都尽心尽力地为渊族的兴盛而努力。
可就是这样一位传奇生灵,竟然会在此刻吞食她自己的旧主,像是个彻底放弃昔日信仰的堕落者一般苟活。
“天,当真不可战胜吗?”
沧在自己心底暗暗地感慨。
它既在叹息,亦是在发问。
活下去一直都是它的执念。
昔日,哪怕是被渊渊镇杀,它也一直都在找寻完美的复活之法,为此图谋了整整一个上古时代。
哪怕是被天意镇在断魂狱,它仍然在苦苦坚持,承受一切折磨,成了极少数没丧失理智的生灵。
而现如今,曾将它的族群打败的生灵族群竟然也开始堕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背叛,噬主求荣。
这明明跟它没什么关系,却让它感到万分难受,感觉自己仿佛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莫名悲凉。
这时,赵扶摇的声音再度响起。
“来……对……”
“就是这样……”
沧猛然回神,这才发现噬主的渊族生灵不是只有一个炎。而是所有渊族生灵,它们全都这样。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扶摇的魂体也变得愈加虚幻,可以给人一种随时都会完全消亡的感觉。
只是如此一来,那些渊族生灵也将他给围了个水泄不通,使得其他生灵的残魂挤都挤不进去。
突然——
砰!
砰砰砰!
一众渊族生灵身上的青铜神链突然开始崩碎,瞬间成灰,随着一闪而逝的火光一同消失不见。
而紧接着,瑰丽的紫色光纹便在它们身上衍生,使得它们的眼瞳变得清明,一反刚刚的迷蒙。
那是吞噬神纹,古老而纯粹,算是一种极度古老的神通。
在那个极度古老的年代,它是古帝渊渊带给子民的礼物。
如今神纹再现,便是子民脱离天意掌控的证明。看到这一幕,虚弱至极的紫发青年疯狂大笑:
“我——”
“即是渊族的黎明。”
“渊族,必将复兴!”
他话音刚落,体型磅礴的火焰水母化为一个女子。自她之后,渊族生灵接连显化人身。
帝者的灵魂为他们驱散雾霭,让他们得以拥有真正的自由,有了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
当他们真正清醒,他们又做出和当初一样的选择,决意再一次为他们曾经的理想而战。
“渊中诸族,你的皇帝回来了!”
炎说着,目光无比狂热。
“我们会让早已遗失的东西重见天日!”
一个男子接过话茬,他身着残破甲胄,周身电芒缭绕。
“复兴,崛起,战天!”
“我的士兵们,归来!”
一个冰甲男子狂吼出声,率领一众冰甲巨影拱卫着紫发青年,像是对皇帝拥有极致忠诚的禁卫军。
“吼!”一众残魂狂吼。
至此,大战一触即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