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晶云晃晃悠悠地支起上半身，她的瞎眼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另一只完好的蓝色眼睛此时覆上了一层薄膜。

    毫无疑问，沈晶云处于天赋暴走状态。

    “你……有没有，曾经，哪怕一个瞬间真的把我当成了好朋友？”她身体冰凉，艰难地吐露字句。

    施洱心里隐约知道，如果她回答是，说不准沈晶云真会放她一条生路。她确实把沈晶云当作朋友过，沈晶云只是单纯的学生，她真心与她交好，施洱是看得出来的，她的真诚和无条件的信任，让施洱不止一次地，靠在她们常常吹风的栏杆上欲言又止。

    交代自己的身份，坦白后沈晶云会原谅自己吗？施洱恐惧自己戳破自己的谎言，她害怕承担后果，向来如此。沈霖泉的死，沈晶云如今的境况，沈家力量的削减和破碎，她“功不可没”。

    只要说是就能求一条生路吗？

    施洱张了张嘴：“没有。”

    直到最后也仍旧在撒谎，施洱看到头顶高悬的那柄利剑对准自己的咽喉直直刺下，她终于如释重负。

    沈晶云愣在原地，冰刃化成水，混着血一起洒在她手上，她看不清，她只能看见一团即将要飘散的黑雾，她只是把它驱散了，她的内心感到一阵细密如针刺般的痛苦，她做了怎样的决定？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回头了。

    沈晶云挣扎地想要站起来，祁风扶住了她的手腕：“没事吧。”他看到了沈晶云的窘态，他也经历过天赋暴走，对于她现在的痛苦和纠结竟能够设身处地地体会了。

    “在流血。”沈晶云看着祁风的腰腹，她所见到的并不是具体的人，他在沈晶云的世界里只是个团颜色厚重的墨团，这个墨团的能量正从那个孔洞里流出，沈晶云用冰把它封了起来。

    “沈晶云……”祁风顿了顿，“回去歇一会儿吧。”

    沈晶云又愣在了原地，她眼前的场景变化了，没有道德和自我的规训，她的原生灵魂正和后来者自由争斗。

    她看着眼前这团雾不断不断变幻形态，最后出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面容。

    沈晶云嘴唇颤抖：“为什么是你？”

    “什么？”祁风问。

    为什么是你——沈青云。晶莹透亮的蓝色眼瞳，不见蒙眼的纱布，怀揣鲲鹏之剑，墨发高束随风飘扬，在这空无一物的纯蓝幻境里，出现了一大片摇曳的与祂瞳色相同的花海。沈晶云在幻境中的眼睛却是明亮完好的，两只都是。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沈晶云没有说话，她在心里想，但沈青云听到了，她说：“因为不同的灵魂终有融合的一天——那就是今天，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这是我的幻觉吗？”沈晶云说道，她既说给沈青云听，也在对原先的墨团提问。

    “是的。”祁风微微皱起眉头，他把沈晶云朝自己这边拉，“你怎么了?你需要休息。”

    “不是。”沈青云说，“我存在，而且一直存在，混沌，我们的力量并不兼容，若不融合，这副身体只能爆裂而亡，你等不到找到纯恶的那一天。”

    沈晶云摇摇头，甩开沈青云的手，祁风惊异地看着她，又要伸手去抓她。

    “那为什么莫霏还没有死？它们融合了吗？”

    “没有。纯恶祂所占据的只是一副灵魂早已死去的躯壳。”沈青云表情冷淡，“混沌，我知道你看见过纯恶交接自己力量的场面，难道你那时候感受不到那个人原生灵魂的死亡吗？”

    “他的灵魂没死。”沈晶云说。

    “但他的灵魂已经如此破碎，即使还没有全部丧失，它也支撑不起一个人生存下去所需的能量了。”沈青云慢慢地拔剑。

    沈晶云找不出话反驳，她看着沈青云拔剑的动作连连后退：“我不想和你打，没有其他的办法吗？”她问，神情悲伤。

    融合是什么？难道是把我们砍成两半再拼起来吗？沈晶云心中想。

    “也不是。”沈青云说，“我们比一场，决定灵魂力量的强弱，强的那一方才能控制自己的心智。”

    那和多重人格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你的身体自始至终都由自己的意志控制着，并没有我展示的机会。从被收容至今，我只有被压制、被压抑的份，我的能量被你忽略，被你强压，我在很多时候都挣扎过，你应该感受到，混沌。”沈青云已经举起剑，“因此，我们才需要决定谁是主导者。”

    “沈晶云？”祁风看着沈晶云连连后退，她的手中又显现出一把剑，他皱起眉头，“沈晶云……”他又喊了一声。

    但沈晶云听不见祁风的声音，看不见祁风的身形，她面对的只有花海幻境中的“沈青云”，那个纯善的灵魂。

    尽管她在心中说了无数遍“不想和你打”，但沈青云只是举着剑神色悲悯地摇头，她站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幻境中刮起了风。

    好吧，那就动手吧。沈晶云提着剑冲上前去，刺耳的剑器碰撞之声震得她耳朵生疼。

    祁风惊异地拦住沈晶云的剑，为什么会突然发动攻击？他喊着沈晶云的名字，她毫无反应。

    沈晶云见过，幻身成雾，最有可能发动袭击的缺口，就是背后，她转着眼睛，“咣”，二人各后退一步。

    “你也会的，混沌。”沈青云说，“试试看吧。”她提剑刺向沈晶云的左臂。

    像唤水、唤冰一样，沈晶云眼睛一眯，左半身自然而然地雾化，右手抛出冰凌刺向沈青云。她闪身避过，动作果断矫捷，绕到了沈青云左后侧。

    沈晶云往后丢出水球，没命中，但水球的作用不是打中沈青云，而是追踪，沈青云行动变化莫测，但只要沾上了沈晶云水球中的水，沈晶云就能实时知道她的方位。

    水球在落到沈青云附近的时候就猛然爆开，她用剑一挡，顺势劈出一道寒冰剑气，裹挟着细小的冰粒划向沈晶云。沈晶云暴走之后身体的反应没有原先敏捷，但她对于单纯力量的运用也是十分擅长的。

    沈晶云空手去摸那道剑气，她的左手掌被劈出一道血痕，随即剑气便停住了，她硬生生从当中把它捏断，一瞬间爆发的天赋能量把两人都震了出去。

    沈青云很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的攻势更加猛烈，几乎把能用的剑技全用上了，而沈晶云晕住了片刻，她除了下意识防住几个要害部位的攻击，其余照单全收。

    于是沈青云也停住了：“你为什么不起来，你认输了吗？”

    沈晶云迷茫地看着自己裂开的手，她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至少在她所见到的沈青云从来没有用过这么致命的剑技，她的剑法虽然直白粗暴但总会避开要害部位，因为她绝不会杀人。

    我到底身处何方？

    “我觉得有点痛。”沈晶云说，她浑身都是血，从她的额头，从她的手臂、关节；从她的腹中、口中，汩汩流出。

    祁风深吸了一口气，他久违地感受到了那股平静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