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策 金蝉脱壳 第九回 苏州
作者:檀公江华   檀公策最新章节     
    第九回 苏州

    宾主尽欢,王希孟回到驿馆,不忘向丁弘诚心致谢。

    丁弘却是满脸担忧之色:

    “小王大人,这份内之事不需挂怀,只是近日,总觉有人在我们周围窥探,意图不轨,晚上歇息时,务要留一分精神,小心为上。”

    王希孟只当是丁弘在疑神疑鬼,并未太放在心头,加上酒力上涌,简单洗漱后倒头便睡了过去。

    眼见王希孟睡下,丁弘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不敢就此睡去,索性拖过一把椅子,怀抱钢刀坐在王希孟的门口守了一夜。

    一夜平安,转眼来到第二天,已是日上三竿,王希孟和承照似乎还在酣睡,屋内始终没有传出起床的动静。

    在门扇上轻敲了两下,却没有等来任何回音,丁弘的心中暗叫不好,也顾不上许多,抬起一脚踹开房门,直接闯了进去。

    刚一进门,一股淡淡的香气便扑鼻而来。

    ——迷香!

    丁弘的一颗心瞬间跌进了万丈深渊。

    定睛再看时,眼前的景象又让他大惑不解,被破门声惊醒,王希孟和承照方才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也许是受到了迷香的影响,两人似乎有些神智不清。

    顾不上和两人解释,丁弘眼神扫过整个房间,只见一扇窗棂上糊着的油纸被人划破了一个口子,下方的地板上还留着一只吹管。

    望着眼前的情景,丁弘大致还原出昨夜的情景。

    ——有人划破油纸,准备用迷香迷晕王希孟,却不知为何突然放弃,匆忙间连吹管都掉入了屋内。

    太多的迷团一股脑涌上丁弘的心头,搅得他的脑海里如同一团乱麻。

    此地不宜久留!

    临别时,陶炎送上一些财物,王希孟本欲不收,丁弘却在他耳边说道:

    陶知州与他人又有何不同?

    过陈留、走应天、到楚州,哪一样东西是我收的?

    王希孟心中恼怒,但话却无法说出口,只得硬着头皮将陶炎所赠之礼收下。

    乘船一路沿运河南下,不几日便抵达了下一站苏州。

    唐末杜荀鹤曾写过一首《送人游吴》: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戴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一首诗把苏州人家靠河而居,城中桥港遍布,商贸繁荣,民风佳美描绘得淋漓尽致。

    当时的苏州已是世界级大都市,后人赞曰“风物雄丽为东南冠”,同时作为产粮重地,更是有“苏常熟,天下足”的说法。

    苏州在历史上名人辈出,唐代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曾先后任太守,近时更有文正公范仲淹于景佑元年调任知州,兴修水利,造福一方。

    而如今的知州黄景之远没有前人的才学和成就,似乎连待人接物都要差上很多。

    草草与王希孟三人见上一面后,黄景之便以公务在身为由,只留下一名小吏引导他们去驿馆,自己则匆匆离去。

    王希孟倒是乐得一个轻松自在,承照却有些忿忿不平:

    “小王大人是天子门生,他一个知州怎么如此无礼。”

    哪知丁弘在一旁却叹口气道:

    “他并非是对小王大人无礼,只是不敢得罪了苏州的另一个大人物。”

    “我平生首次来到苏州,和此处并无甚瓜葛,怎么因我而得罪他人?”王希孟甚是奇怪。

    丁弘久在徽宗身侧,自然知道一些官场内幕,当即摇头道:

    “蔡太师与你不睦,朝中很多人都知晓,而苏州权势最盛者,为威远节度使朱勔,他恰是蔡太师的心腹之人。”

    说起朱勔,王希孟还是知道的,当初在画学与他起争执的朱书镇,正是朱勔的小儿子,后来蔡京百般刁难,也大概猜出与此有关。

    王希孟却未在意,自己奉旨游历,他朱勔在苏州即便权势熏天,又与我何干,当下笑道:

    “我当是何事,不足挂齿,天色尚早,叫那名小吏来,让他带我们去走上一走。”

    小吏前来,施礼问道:“不知小王大人要去哪里?”

    王希孟眼望汴梁方向,神情中带着一丝怀念:

    “当日我尚在画学时,曾读过米芾博士有诗云:断云一叶洞庭帆,玉破鲈鱼金破柑。好作新诗寄桑苎,垂虹秋色满东南。写的便是于苏州垂虹桥上所见之壮美,可否带我前去一观?”

    小吏好心劝道:

    “垂虹桥位于吴江县,距此约半天路程,现在若去,怕是当晚无法赶回驿馆。”

    “无妨,”王希孟摆手道,“回不来便留在吴江县。”

    当小吏带着三人赶到吴江县时,已是下午时分,站在城东,王希孟终于亲眼见到了垂虹桥。

    垂虹桥又名往利桥,庆历八年始建,前临太湖,横跨松江,目测长约一千余尺,据称所用木材数以万计,全桥全为木质构架,架木梁铺木板连成桥面,两侧加有三百栏干。

    一座两层楼高的亭阁位于桥中央,远远望去呈十字形布局,飞檐流角,古朴清雅,正是那长桥卧波、通衢压浪的垂虹亭。

    沿桥上得亭来,极目四望,眼前太湖水阔、洞庭山秀,脚下松江水急,周遭湖天一色,后人曾赞曰:

    插天带东势嵯峨,截断吴江一幅罗,桥上青山桥下水,世人曾见几风波。

    王希孟喜不自胜,吩咐取过纸笔,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作画之中,直到已经看不清纸上的线条,方才停笔对小吏道:

    “我还需再画上几日,劳烦寻一处驿馆歇息。”

    小吏还未答话,旁边一人上前道:

    “吴江县令张诚见过小王大人,已在此恭候多时,本县内只有一家粗陋邸店,万不敢引诸位大人前去,下官已寻得一处商户的别院,距此不远,诸位可随我前去一看。”

    王希孟这才注意到身边多出了几个人,有些不好意思地与众人见礼,随着县令张诚去向那处别院。

    这是一座位于半山腰的私宅,位置极佳,傍晚的余晖中,平湖、长桥尽收眼底。

    宅子分为前后两院,客厅、书房、卧室等一应俱全,在前院还立有一块硕大的太湖石,浑穆古朴、凝重深沉,望去赏心悦目,神思悠悠。

    能在此处作画,王希孟自然十分满意。

    劳累了一天,众人吃过晚饭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丁弘依然没有放松,一直守到后半夜,才慢慢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众人一切安好,丁弘亦长出一口气,想来应是把那些跟踪的人甩掉了。

    和承照一起拿上诸多画具,随王希孟走出别院去往桥边,只是当路过山脚一片小树林时,丁弘的瞳孔骤然紧缩。

    别人或许不敏感,但他却能清晰地闻出附近有血腥气。

    将王希孟送到指定的地点,丁弘找了个借口又回到树林之中,仔细查看之下,只见有多处凌乱的脚印,地面和几棵树干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分明是昨晚此处发生过一场争斗,并且还有人受伤。

    想到几次发生的蹊跷事,丁弘大致猜出了七八分真相。

    ——有人欲对王希孟图谋不轨,大抵可以确定是和郑方有关的那些江洋大盗,只是,一直有人在暗中保护着王希孟,并且屡次破坏了他们的行动计划。

    是何人在保护王希孟?又为何要躲在暗处而不现身?

    将目光投向山下,看着时而沉思、时而挥毫的王希孟,丁弘仿佛看到十五岁的自己。

    为了喜欢做的事、为了心中的梦想可以不顾一切,浑然忘我,也许那才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吧。

    自己这一辈子或许已止步不前,何不如用余下的时光,来帮助正在作画的少年达成心愿。

    那你便安心作画,不必为外事烦心,余下之事交由我来。

    接下来的几天里,也许是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知难而退,王希孟几人早出晚归,再也无人打扰,日子平静得就像太湖的湖面。

    然而,安宁终究被打破了。

    所来之人,却并非是江洋大盗。

    这一日,天降小雨,王希孟只得在别院后面的书房内作画,正凝神静气构思之际,忽听前院里传来一片吵嚷之声。

    声音越来越大,吵得王希孟再也无法继续,便带着丁弘和承照前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来到前院,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们眉头紧皱。

    只见院门敞开,围墙也被推倒了一大片,原本立在院中的那块太湖石已被贴上黄色封条,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正大声吆喝着,七手八脚地向墙外抬去,别院的主人刘员外正扯着为首一人的衣襟,涕泪横流地央求着什么。

    “这些是何人,为何如此猖狂!”王希孟向丁弘问道。

    丁弘本不想说,奈何拗不过王希孟,只好长叹一声,讲起了这其中的原由。

    徽宗喜欢搜集江南的奇木怪石,家在苏州的朱勔便投其所好,四处搜求奇花异石,用船运入汴京,名为“花石纲”。

    而形状各异、姿态万千、通灵剔透的太湖石,最能体现出“皱、漏、瘦、透”之美,深受徽宗喜爱,却也成为了苏州百姓的噩梦。

    朱勔攀附蔡京,又深得徽宗欢心,一时气焰熏天,凡民间有奇石异木,便会被强行夺走,为确保所运之物不被损伤,破屋坏墙,践田毁墓,拆毁桥梁,凿坏城郭之事屡屡发生,而所有费用均由当地百姓承担,以至百姓备遭涂炭,民不聊生,甚至要卖子鬻女以供索取。

    王希孟已然明白,这群官差应该就是朱勔的爪牙,正在强抢刘员外家的这块太湖石。

    以前只觉百姓受苦是因天灾,却不想此地还有人祸!

    王希孟怒火中烧,上前一步大声喝道: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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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