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巧菊尴尬的笑了笑,“从门进吧,”
四人进去一看,可谓简陋至极。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旁边屋子放着一张木板搭起来的简易木床,还有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
另一间房挂着黑板,不大的空间里,挤着十几张小木桌小板凳。
程瑶瑶有些不敢相信,“这是教室?”
耿巧菊解释道:“这是临时的教室,原本的教室是那间房。”
她指着窗外不远处的一间房子,“上个月有山石滚下来了,给房顶砸了个大洞,房体也裂了缝,成了危房。
我不敢让孩子们在危房里上课,就把东西都搬到这儿来了。没有资金,也雇不起老师,我就一边做村里的工作,一边给孩子们上课。
可这太小了,只能容纳不到二十个学生。等到新学期,地方就更不够用了。
我就想着拿到拨款之后,要么把旧教室修补好,要么干脆盖一个新教室。”
洛九站在窗口往外看,一栋高大的房屋很快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栋房子好像空着,是谁家的?不能租来做教室吗?”
耿巧菊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说那栋房子啊?那不是谁家的,那是耿氏的家族祠堂。”
洛九忙问:“耿家村是不是大部分都是耿氏族人?”
耿巧菊答:“没错。”
“那么村里的学生大概都是耿家的后人,祠堂为什么不能做教室呢?”
耿巧菊叹了口气,“因为祠堂是男人的圣殿,里面供奉的是男性祖先的牌位,族中大小事务,参与议事决策的也都是男人。
女人进祠堂只有以下几种状况,要么是犯错了,跪祠堂受罚;要么是祭祀时,在祠堂打扫准备一应祭品;要么就是祠堂开席庆祝时,负责把饭菜端到桌上来,供男人享用。
我不是没提过借祠堂做教室的事,可被族长三叔公拒绝了。
我的学生中有不少女孩子,三叔公说女孩子阴气太重,怕冲撞了各位祖先,不同意女孩子们到里面上课,也不让我进去教课。
他说若是要用祠堂授课,一要请一位男的来教书,二只要男学生。”
耿巧菊说着不由又叹了口气,“所以我说,只有等他们这些固守老思想的人都死绝了,情况才会改变。”
洛九摇了摇头,“不,那太便宜他们了。已经建国了,绝不允许这些老家伙们借着各种封建理由,压迫女性作威作福。”
耿巧菊无奈,“可咱们也没有办法啊。”
她说着打开了一个铁皮柜子,将县里的拨款账册誊抄了一本,交给她们。
洛九将这份证据收好,说道:“我现在觉得马有光的事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你们村的事儿,才是迫在眉睫。弃婴塔在哪儿?我想过去看看。”
耿巧菊带路,四人跟着她往山上走,很快到了一个废弃的寺庙,断壁残垣中矗立着一座两米高的石塔。
耿巧菊站在外面示意了一下,“就是这儿。”
洛九提步就要往里走,钟嘉灵忙拉了她一下,“别进去了。”
洛九拍了拍她的手,“你害怕的话,就在这儿等我。我不怕,她们既不是我扔的,也不是我生的,如果这些婴魂有灵,我倒盼着她们化为恶鬼,缠着那些罪魁祸首,夜夜不宁。”
她大步走了进去,虽然做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看到破旧的布里面包裹着小小的婴儿尸骨时,还是控制不住汹涌的情绪。
程瑶瑶和钟嘉灵一左一右紧紧抓着冯琦,跟在洛九身后,观望四周,莫名觉得这地方阴森恐怖。
钟嘉灵:“我好像听到婴儿在哭,我们走吧。”
程瑶瑶:“我也听到了,这地方让我浑身发毛。”
冯琦默默把匕首拔出来握在手里,“你们别怕,我的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鬼就更不怕了。”
“不是。”洛九忽道:“我也听到哭声了,很微弱,但就在附近。”
“啊?那……那我们找找?”
大家立刻散开四处查看,那声音时有时无极其微弱,最后,洛九停在石塔正前方,朝着乌黑的洞口,伸出了手。
钟嘉灵看到这一幕吓了一跳,“小心,你戴手套啊!”
话音未落,只见洛九从里面捞出了一个被旧衣服裹着的婴儿。
大家连忙围上来,不知道这个女婴被丢弃在这儿多久了,她的脸蛋冰凉,呼吸微弱,刚刚出生的身体小小的缩成一团。
更让人不解的是,她的眼睛被糊上了一层泥巴,嘴里也塞了一块石子,求生的本能让她不住的啼哭,哪怕嘴巴被石子划破出血,她也依旧用力的发出自己的声音。
那微弱的啼哭声,仿佛是惊天动地的呐喊,控诉着这世界的残酷。
冯琦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耿巧菊解释道:“村子里有这种说法,丢弃女婴的父母怕孩子回来找他们,所以用泥糊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路。用石头堵住她的嘴,让她到了下界不能跟阎王告状。”
竟然有这等畜生不如的父母?
嘭!冯琦气得一脚踹在弃婴塔上,石头摩擦间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猛踹了几脚,矗立多年的石塔轰然倒塌,露出里面一段段白森森的幼骨。
耿巧菊看着这些白骨,不忍的扭过头去,含泪道:“自我记事起,便知道这个地方了。
夏天这里会发出阵阵恶臭,有一次,我和小伙伴到山上玩,一时好奇过来看。意外撞见了一个丢弃两三天的婴儿,她被蛆虫和蚂蚁啃咬得……”
她想起多年前那一幕,还是感到阵阵恶寒,“在这个地方长大的女孩,都不容易。幸好我的父母读过书,既没有把我扔掉,也让我好好上学。
可我读了书,做了官,又有什么用呢?
我改变不了那些人的旧思想,我救不了这里的孩子们,我太无能了。”
说话间,洛九和程瑶瑶已经拿着水壶将婴儿眼睛上的泥土洗去,小心的取出她的口中的石子,钟嘉灵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孩子抱在怀里。
洛九道:“不是你无能,但光靠你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对抗数千年的陈旧思想。
我们要先带孩子到县城去治疗,你等两天,两天后我们会带着帮手回来,咱们一起,跟那些老家伙们大干一场。”
耿巧菊不解,“有帮手?你们哪来的帮手?能找到多少帮手?”
洛九回答:“有,有四面八方来的千军万马。”
离开村子,钟嘉灵立刻从空间掏出汽车,一路飞车赶回县里。
到了县城大家兵分三路,程瑶瑶和钟嘉灵带孩子去医院检查。
冯琦去买新课桌新椅子,顺便去找能盖学校的施工队。
洛九则找了个能打电话地方,掏出五块钱,“我要打很久的电话,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
老板乐不得的将钱收了,将电话推到她面前,“尽管打,打一天都行。”
洛九一个电话打到北平办公厅,“我是洛九,给我接全总统。”
耿家村的问题,需要一股强势的力量全面介入,这股力量要足够凶猛,要有一拳打碎一切旧传统的魄力。
她想到了农会,可耿家村当地的农会不行,甚至宜县的农会她都信不过,于是她跟全胜同志商量,“能不能让农会交叉治理?”
就像小组交换检查作业一样,调隔壁省的农会过来,清扫当地的旧势力。
洛九想过,这样的方法不但可以解决本地农会不作为的问题,外地来的农会不用顾及亲戚关系乡里关系,干起事来更可以放开手脚。
她把宜县的情况跟全胜同志一说,全胜同志赞许道:“你的建议很可行,为了避免第二个宜县的情况出现,我看可以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一场农会异地治理,扫除全国旧势力的活动。
我这就让人拟出一个章程来,马上下发全国。
你这边的问题迫在眉睫,这样吧,我给你推荐一位大姐,她是让湘省不少豪绅地主闻风丧胆的农会妇女,我让她马上带人连夜出发,这两日就到耿家村。”
“好。”洛九和全胜同志通完电话,想了想又给北平家里打了个电话。
电话是福宝接的,一个“喂”字都带着浓浓的厌学情绪。
洛九忍不住笑了笑,“干什么呢?”
福宝沉重的叹了口气,“二妈啊,我在煎熬,写作业中。”
“学得怎么样啊?”
“还行,两门功课第一。”
洛九勾了勾嘴角,“让我猜猜,一门是体能课,一门是六子的教的课。”
福宝尴尬得挠了挠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但我可声明,我没逼着六子给我评第一,但他教得是模拟对抗,他说这门课只要我去考就该是第一,那谁能对抗得了我啊?”
洛九笑着摇了摇头,“好吧,知道你用功了,你别在家煎熬了,到宜县来,和我们一起斗贪官,我帮你跟全胜同志请假。”
“太好了!”福宝激动得跳了起来,挂了电话立刻把作业本丢垃圾桶里,连忙给六子挂电话,“你去不去宜县?”
六子悲伤道:“我得上课。”
“那你上课吧,反正二妈帮我请假了,我解放了,明早就出发去宜县。”
福宝说完,啪一下把电话挂了。
不一会儿,全胜同志陆续接到洛九和六子的电话。
洛九跟他说,要给福宝请假,让福宝去宜县支援。
六子跟他说,身体不舒服,要休养一段时间,让别的老师先替他上课。
全胜同志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六子忍不住嘴角上扬,“一定,谢谢您的关心。”
“宜县路不好走,路上小心。”
“我会的,呃……”六子嘴一快,尴尬的发现自己说漏了嘴。
不过全胜同志答应了,他就放心的打给福宝,“收拾好东西,明天早上开我车一起走。”
北平的二人要过几天才能到,但农会的人今晚应该就在路上了。
洛九看着地图,估算了时间,陷入沉思。
程瑶瑶和钟嘉灵抱着孩子从医院回来,叶大婶见她们抱回一个孩子,不由问道:“这是……”
程瑶瑶也没瞒她,如实说道:“村里扔的弃婴,我们捡回来的。”
叶大婶讶异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可怜的孩子!她这么小,你们姑娘家怎么照顾?交给我吧,我从小就帮亲戚家带孩子,我能照顾好她。”
钟嘉灵道:“我们年轻,轮流照顾一个婴儿,倒也不费什么事。可您要忙着店里的生意,也需要休息,哪有时间照顾她啊?”
“有,我可以一边抱着她,一边看店啊。别看我快五十岁了,耳聪目明的,脑子还没坏,照顾一个小孩子是手拿把掐的。你们放心交给我照顾一晚,我要是照顾不了,明天再交给你们。”
她很是坚持,程瑶瑶便将孩子交给她,“那就麻烦大婶了,我们就在楼上,您随时可以把她送上来。”
叶老板接过孩子,目光温柔的抱到一旁去哄。
洛九和冯琦正在屋里说话,见两人空手进来,不由一愣,“孩子……”
程瑶瑶笑道:“孩子没事,医生说她很顽强,身体也没什么其他病,就是饿得虚弱,我们在医院已经给她喂过奶粉了。
刚刚到楼下,叶大婶见了非要带一晚,我看她挺喜欢孩子的,就交给她了。”
洛九点头,“那就好。福宝大约四天后到,农会的人大约两天后到。
琦姐和施工队定了后天上午去耿家村,咱们一手盖学校一手反封建。
回过头来,还要抓了马有光这个贪官污吏,更要拔出他背后的保护伞。”
程瑶瑶:“上次听人说这个马有光在北平都有人,我看我们要在没有暴露身份前好好查查,是谁在北平给他撑腰。”
洛九:“让青云和顾梦留在这儿查,咱们这两天准备准备,后天接上农会的同志,先去耿家村。”
转眼到了两天后,耿巧菊正在狭小的教室里给孩子们上课,忽听外面一阵吵嚷,孩子们脖子伸得长长的,忍不住朝外面看。
耿巧菊拧着眉从木窗里探头一看,冯琦带着几车工人,坐着马车赶过来。
耿巧菊连忙出去,喜道:“小琦,你怎么来了?”
冯琦笑道:“我们不是答应要来的吗?带来了施工队,给你们村盖学校。”
耿巧菊一看,车上拉着各式工具还有木料石料,后面还有一车崭新的桌椅。
耿巧菊高兴道:“太好了!那我们现在就把旧教室拆了,盖新学校。”
此刻看热闹的村民围上来,族长将拐棍往地上一杵,“盖新学校跟我们商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