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子猗走了。
彻底而决绝。
他留下的信件中,将前因后果都讲了个清楚。
包括他一开始所说的灵药不过是谎言,也包括云氏血脉的诅咒。
云氏族人心脉与大衡国脉相连,大衡国运衰落,他们的身体也会随之虚弱衰败。
如若大衡国破,云氏一族上下无人能活。
可云氏其余族人都已死在昏君的屠戮之中,还留在这世间的,只有云子猗而已。
只有他,会随着大衡国度被攻破,失去最后一丝生机。
“果然如此……”谢明河讷讷开口,试着上前一步,却又站不稳般摔倒在地。
“我早该想到的。”
“我明明……想到了的。”
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们每拿下一场胜仗,云子猗的病就要发作一次,若是有什么突破性的进展,他的病情便也会更危重一分。
他明明注意到了,却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问。
他不想知道那个答案,便一次次欺骗自己,绞尽脑汁地想尽各种理由证明那个可能性不合理。
可到最终,偏偏就是那种可能成了真。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云子猗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天到来时便是他的死期。
他却就这般安然平和的等待着自己的死亡,甚至未曾向他们透露只言片语。
他出山的那一刻,就与赴死无异。
谢明河是如此,宁昭回和纪览自然也是无比崩溃。
纪览几乎快要疯了,他这些日都没时间陪在云子猗身边,生怕他撑不了太久,只想着尽快打下都城为他拿到灵药。
却没想到他刺向敌人的每一剑,其实都是刺在他的云先生身上。
而他打下的每一座城池,都是在云子猗原本就千疮百孔的身体上又添了一道伤痕。
若是认真计较起来,这与他亲手杀了云子猗又有何异。
这让他如何能接受?
若是早知道……早知道又能如何呢?
云子猗不会让他们为了他的身体放弃一统天下的大业,以先生的性格,是绝对不可能接受这种事的。
不然也不会编造出这样一个谎言,就是怕自己成为他们的后顾之忧。
此事一开始,就是无解的死局。
宁昭回亦是被难以言喻的自责愧疚裹挟着,跪伏在床边,难以置信地睁着眼,泪水止不住的滚落下来。
为什么……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以为他们终于成功了,他终于可以治好先生,不让他再受病痛的折磨了。
却没想到他非但没能治好先生,反倒亲手要了先生的命。
宁家军是他所组建的,每一道攻关攻城的命令,都是他亲自下达的。
宁昭回与纪览不同,他这些日每天都伴在云子猗身边,亲眼看着他的身体一点点虚弱下来,看着他一次次病发,无比痛苦的模样。
呕血,昏迷,心脏处撕裂般的疼痛,头晕目眩,茶饭不思,体寒彻骨……他太清楚云子猗是在怎样的痛苦中一日日熬到现在的。
可他原以为,只要自己再努力一点,再强大一点,就不会再让他遭受这样的折磨。
却不曾想过,原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才是云子猗痛苦的根源。
若早知是这般……他宁愿是自己。
宁昭回跪在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栗着,泪水淌了满脸也像无知无觉一般,神色茫然,像是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却又不得不清醒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真的。
先生不在了。
是他害死了先生。
这样令人窒息的死寂不知持续了多久,三人就这样伏在床边,看着床榻上再无分毫声息的人,连触碰都胆怯。
云子猗的房间无人敢擅闯,哪怕有下属疑惑他们为何在里面待了那么久都没有出来,也不敢贸然进来查看情况,只能在外候着。
许久,谢明河终于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这一声响终于唤醒了其他两人,可他们也维持了同一个姿势太久,四肢早已麻木无力,两个武艺高强的将军,此刻竟只是想站起来都艰难。
“先生真的……”纪览一开口,神色还有些恍惚,嗓音也是嘶哑的,“不在了吗?”
“你在说什么?”宁昭回显然还没能接受这个事实,甚至听不得纪览这样的话,踉跄着爬起来,坐在床边,用僵硬的手臂将那副早已冰凉的身躯拥入怀中,眸光涣散,下意识摇着头,“先生,先生明明好好的,我们马上就可以治好先生了。”
他们明明马上就可以治好先生了……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告诉他们,这场他们自以为是的美梦,其实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呢?
“昭回。”谢明河难得开口唤了他的名字,“子猗他肯定不希望我们这样的。”
他不是不痛苦,更不可能已经接受了现实。
但他太了解云子猗了。
他理解云子猗的所作所为,更明白对方希望他们做些什么。
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却更不希望云子猗在离开后都无法安宁。
“是吗?”纪览也勉强撑起身子,像从前一般捧着云子猗的手放在自己颊边,轻轻蹭了蹭,“可先生骗了我。”
“我不想再听先生的话了。”
他一向对云子猗言听计从,从未想过对方竟对他说了这么大一个谎。
若是他没那么听话,多想一想,多怀疑一点,会不会就能早些戳破他的谎言?
至少……也能让他离开得晚一些。
“先生失约了,他明明答应过我的……”
纪览的声音颤抖着,眸中蕴满了泪水,嘴唇也微微颤栗。
云子猗答应过他,等他攻破了大衡都城,就考虑那件事的。
说好的绝不会失约,说好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纪览可以接受自己被拒绝,甚至没敢奢望过云子猗真的答应自己,却唯独无法接受他以这种方式失约。
宁昭回更是紧紧拥着那具冰凉的身躯,一言不发,怔怔出神。
谢明河能劝出那一句,已是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理智和意志力,见状也彻底失去了清醒,放任自己一同沉湎在悲伤之中。
再不愿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