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衔炬人高马大的,这样从车门外钻进来搀扶的动作由他做来并不轻松,偏他艰难俯着身,还满面殷勤的笑意,目光炯炯的模样。
云子猗的本意是借这样的一个小请求打消陆衔炬的惭愧之意,却没想到他对待得这般郑重,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忙扶着他的胳膊下了车。
看来以后对陆衔炬,怕是不能用这样的法子。
——
第二天便是除夕,云子猗陪陆衔炬一起回了陆家。
陆家确实如陆衔炬的描述一般,是个富丽却冷清的地方。
云家也冷清,但云家是常年没什么人住着,只一位老管家打理些琐事,进出的也只有定期来打扫卫生的人,便透着种无甚生气的沉寂。
陆家却不同。
陆家如今是单亲家庭,家业由陆母主理,陆父是招赘的女婿,两人之间没什么感情,结婚也更多是出于陆老爷子的意愿,生下孩子没多久就离婚了。
当时陆母的心思都在工作上,对于自己的“丈夫”这个位置上是什么样的人并不在意,只要安分好拿捏,不给她惹事就行。
而在她所在意的事上,陆父也确实安分,从不试图染指陆家内部的权力或事务,对自己“吉祥物”的身份认识得十分明确,在需要他的时候,便能扮演成完美好丈夫的形象。
后来陆老爷子也过世了,陆母已全然掌控了陆家的家业,需要他们演戏的时候越来越少了,又有了陆衔炬这个继承人,便不再费心经营这个本就貌合神离的“家”,便选择了离婚。
两人离婚后,陆衔炬的父亲便没再回过陆家,用陆衔炬的话说,他爸进陆家的门就是找了份工作,离婚便是拿了退休金养老去了,自然不愿意再回公司。
临出发去陆家前,陆衔炬与云子猗说起这些事,哪怕语调一直在故作轻松,却只在说到这里时,才稍稍露出一点笑意。
怎么可能真的毫不在意呢?
若真的未曾放在心上,他也不会长成如今的模样。
陆衔炬小时候绝对算得上是个乖巧的孩子,他聪明,又肯用功,成绩从来名列前茅,他知道父母早早离婚了,母亲又忙碌,他应该努力,更应该让母亲省心。
可孩子终究是孩子,当这样长久的乖巧与努力,却连一句正经的夸赞都得不到时,再懂事的孩子心中也难免不舒服起来。
陆衔炬开始尝试各种幼稚的法子,像是故意考砸,或是让自己受伤、生病,以此换取母亲的关心和陪伴。
这些行为起初多少有点功效,可到了后来,陆母也没法一直这样陪着他任由他闹。
陆衔炬这辈子都忘不了母亲那时对他说过的话。
“对不起,衔炬,妈妈不能给你全心全意的爱,妈妈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工作,也热爱自己的事业,你也别天天只想着我,去找点你自己喜欢的事,好不好?”
陆衔炬那时14岁,已经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年纪了,闻言只是微微点头,而后便沉默下来。
从那以后,陆衔炬迷上了两件事。一是运动,二是收小弟。
前者是他真心喜欢的事,而后者,更多是他聊以慰藉的手段。
他从小渴望却一直缺乏的那份关注,最终是以这种方式,稍稍弥补了一点。
“是不是挺傻的?”陆衔炬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来,“不过现在不是了,我那群朋友基本上都是一起打球的。”
“倒也不是,那个年纪嘛,也难免。”云子猗也笑了下,只是神色间划过一分不易察觉的怅然。
他之前经历过的世界里也有类似的家庭,不过陆衔炬的状况比他那时好些,母亲虽忙碌,但至少健在,父亲再不负责任,也没有给他找一堆麻烦,还扔个烂摊子给他。
陆衔炬知道家庭的事对云子猗而言可能是个痛处,不想在这个话题多停留,笑道:“现在天冷了,等过阵子开了春,再来跟我们打球呗,你也该多运动运动,就当健身了。”
“好啊。”云子猗看出他转移话题的意思,便也笑着点头接道,“你的朋友们人也都挺好的。”
“嗯?”陆衔炬却陡然警惕起来,“你说哪个?”
不会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背着他偷偷勾引云子猗吧?
云子猗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微微一抬眉,迟疑道:“都挺好的啊,怎么了?”
“没事,没事。”陆衔炬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低咳一声,连忙道。
两人到陆家时,陆衔炬的母亲陆秋筠也在,陆衔炬早早跟她说过会带人回来,因而她见到云子猗时也并不惊讶,还笑盈盈地主动上前迎接:“是小云吗?衔炬很早之前就跟我说要带你回来过年,我天天盼着呢。”
陆秋筠常年忙于工作,眼下虽有些许乌青,却神采奕奕,容光焕发,十分干练。
云子猗实在没有和长辈打交道的经验,难得有些拘谨,微微一笑,颔首道:“陆阿姨好,这些天要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陆秋筠看出他的拘谨,也不拉着他问东问西,而是笑道,“你们俩去玩吧,要是缺什么少什么,随时跟管家说,千万别客气。”
“谢谢陆阿姨。”云子猗笑着点点头,与陆衔炬对视一眼。
两人在对方眸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如释重负。
“妈,我们就先走了。”陆衔炬说着,拉起云子猗的手便飞快开溜了。
陆秋筠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禁不住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