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寿宫的屋顶上。

    朱元璋烟花欣赏完了，又听见那一声声万岁之声。

    本能的想要用痒痒挠来挠痒痒，抬手的时候发现，自己手上空无一物。

    这才想起，自己没有痒痒挠了。

    自己的痒痒挠……被朱允熥给砸了。

    “王忠，你说人做了皇帝也不能万岁，为什么喜欢听这空洞虚假至极的话？”朱元璋询问道。

    王忠摇摇头，“奴婢不知道。”

    “那你说，标儿死后，咱要立允炆为储君，是对是错？咱这不是为了江山着想吗？咱所做的这一切，对也好，错也罢，都是为了咱朱家的江山啊。”朱元璋回想起昔日淮西集团兵变，围了乾清宫的事儿。

    自己不立朱允熥，最大的顾虑就是淮西，朱允熥上位，淮西必然做大，一定会威胁到朱家的统治。

    自己防范于未然，做错了吗？

    “陛下，您没错，他争也没错，淮西被杀也没错，站位不同罢了，你们都是对的，但也都是错的。”王忠回答道。

    对也好，错也罢，谁定义的对错呢？

    “咱这一生，几十年的刀光剑影和斧身烛影，咱未开国时，刘伯温跟咱说出了个新词，叫骄兵悍将。

    咱当时听后，就想到了跟着咱打天下的兄弟，战死沙场就罢了，否则一定得死在咱前面，否则绝难善终。

    朱元璋许兄弟们活，洪武皇帝不许啊，所以他们都死了，或者都要死，有些是为了咱死的，有的是咱啥的。

    咱开国坐上那把龙椅之后，刘伯温又跟咱说了个新词，叫做淮西勋贵，那时咱就明白了，咱的兄弟们善终不了。

    咱必须亲手送咱的兄弟朋友上路，为了大明帝国的千秋万代的传承和延续，他们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朱元璋就这么靠在王忠的肩膀上，望着星空说道。

    “奴婢知道，这是做皇帝的代价，孤家寡人。”王忠应声道。

    “世人骂咱太薄情，咱笑他们看不穿，他们只知道咱让功臣飞鸟尽良弓藏，有了兔死狗烹之灾，可若是他们坐到咱的位置上，他们还会说这话吗？

    昔宋太祖赵匡胤对待功臣，是杯酒释兵权，咱也想杯酒释兵权，可是这一计只能用一次，赵匡胤用了，咱就用不了了，所以咱只能杀！

    世人哪知道咱亲口下令杀老兄弟的时候，咱有多心痛？咱的心，也是肉长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一个皇帝不想要自己的王朝千秋万代？咱也想啊。

    如果咱有两全之法，咱又何尝想对兄弟们下手？世间安得双全法，宁负兄弟不负明，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咱当年不理解。

    咱没做皇帝之前也觉得皇帝屠杀功臣、猜忌功臣太不应该了，后来咱做了皇帝才知道，皇帝是不许功臣享受盛世太平的，哪怕他卸了兵权。

    因为只要他活着，就是对帝国的威胁，所以咱只能对不起老兄弟们了，但是咱在弥补，咱追封他们，咱赐他们陪葬帝陵，咱也在尽力的弥补啊。”

    朱元璋看着星空，长长叹息。

    “陛下，帝王都是孤独的，从您坐上龙椅的一刻，您就不再有兄弟，就不再有朋友，您有的只是臣，帝王有帝王的无奈，而权力又偏偏是这世上最危险的毒药。”王忠跟着朱元璋几十年了，王忠见到了太多人的死。

    不是朱元璋薄情，而是因为朱元璋不仅仅是他们的兄弟，更是大明的君王。

    保大明，杀兄弟。

    “一具有名的尸体，躺在无数无名的尸体上，这就是所谓的皇图霸业，咱这一生，对不起妻子、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兄弟、对不起朋友、甚至对不起大明列祖列宗，但是咱可以说，咱对得起大明，就够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朱元璋继续喃喃道。

    吹着风，朱元璋整个人也没有先开始那般精神了。

    “陛下，您……唉。”

    王忠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评判朱元璋这一生的功过。

    中宫尚在，让子给妾戴孝，就这一件事儿，朱元璋便不算一个合格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宠庶灭嫡，弃嫡孙于不顾而立庶孙，朱元璋就不是个合格的爷爷。

    作为皇帝，正儿八经汉家儿郎，却命大臣断华夏龙脉，毁华夏气运，就这一点儿，本不算一个合格的皇帝，但朱元璋再造乾坤，驱鞑复中，功过相抵，虽然不全是朱元璋一个人干的，但是干成了的是朱元璋。

    作为兄弟，朱元璋却让兄弟们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就也不是个合格的兄弟。

    朱元璋这一生，毁誉参半，功过参半，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去评价。

    “咱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当年那年月，全村一开春，就断了粮，男女老少天天饿得眼睛都发绿啊，那时候咱家但凡是能吃上一口饱饭，咱断然不会造反，这世上只会多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朱重八，绝不会有洪武皇帝朱元璋，咱这一生，犯过大错，也立过大功，你说咱这一生，就真如那个不孝孙所说的那般差吗？”朱元璋缓缓问道。

    昔日朱允熥怼自己的字字句句陆陆续续浮现在自己的脑海。

    朱元璋也在想。

    自己的洪武之治，当不起盛世？

    自己一生的功绩，抹不去自己的过错？

    自己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功绩彪炳千古，自己称帝之后，缝合南北，治理天下，期间虽有错，但功不配秦皇汉武？德不超唐宗宋祖？自己就不配千古一帝？

    “奴婢……不配评价陛下。”

    王忠回答道。

    是非功过，还是让后人去评价吧。

    “立国大明，建元洪武，咱这八个字扫清了汉人自唐末至明初近五百年耻辱，让汉人挺起脊梁，让华夏重归一统，乾坤再造，丢了百年的江南、丢了二百余年的中原、丢了四百年的燕云十六州、丢了六百年的河西走廊、丢了八百年的云南，全都在咱的手上光复了，恢复暨盛唐之后，华夏独尊的地位，周边小国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咱这一生的功，不够大吗？”朱元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