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恋喜欢坐火车,还有一个原因是爸妈可以送她上车,而非像飞机那样,在安检口就要早早挥手话别,那等待登机的时间,她就要一个人落寞好久。
过去她从家出发不管去哪,老爸老妈都会买站台票送她上火车。
如果是从学校坐大巴出发,除非有事走不开,不然两个人定会一起送她。
若是学生们要在学校操场先集合,再列队出校门去路边乘车,那她四哥和连姐也会在不远处翘首以盼,看见闺女的班级出来,就会朝着队伍笑容满面的挥手。
如遇去烈士陵园扫墓一类的、相对庄重的思想教育活动,老师通常都会在出发前强调纪律,小司恋作为举班标班牌的班级门面,一般都会打头走在队伍最前列,即使看见爸妈朝自己手舞足蹈,也不能给出回应,只能端着一脸严肃齐步走。
为化解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尴尬,四哥就会跟其他家长吹嘘夸赞他闺女这举牌的派头子,都快赶上奥运会入场式前头那礼仪了,多专业。
是了,诸如运动会、春游、开学典礼这类-孩子们需要外出或巡游的活动,除了四哥和连姐,其实很多家长都会来学校附近蹲守自家孩子,不论他们学习好坏、是不是站在队伍前列。
后来,从前年起,路局出于对安全考虑,也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客流、杜绝部分乘客利用站台票登车超载补票,而取消了站台票,四哥和连姐再想送闺女上火车,要么就要找熟人疏通,要么就是买一段同车次短程,只为送站。
俩人还因此,在过年家庭聚餐时,被奉公秉正的三哥批评占用铁路资源。
那既然这么舍不得闺女,司恋又黏爸妈,为什么作为独生女的小棉袄还要背井离乡去燕城、去中铁铁总工作呢?
要知道,冰城可是亚洲唯一获得联合国授予音乐之城的城市,解放以来文艺工作一直全路领先,并且在各地方路局纷纷踢开文工团后,是唯一一个给文工团留编的局。
可留编,不代表具备可持续发展潜力。
鲜有正规演出机会、缺少新鲜血液注入、工作结构单一、在各个环节都存在影响发展的体制锈带……总之搞文艺和搞经济一样,就目前现状来看,家里的单位单靠底蕴和根基,实在是很难能在新时代的洪流中,抛给年轻人以目标指向更明确的风向标。
也或许‘走出去’,是司爸司妈对闺女最大的期盼吧,既然走出了友爱屯,走出了双城堡,那就继续走出冰城。
前提是闺女也愿意。
如果司恋在外头待着不开心,随时回家就是。
他们只是对闺女的未来有所期盼,而非很高的预期。
想去哪去哪,想回家就回,这就是四哥和连姐为人父母能给孩子的,最大底气。
现如今司恋也能在工作方面给父母底气了。
在没有站台票、也没有四哥熟人哥们儿的地界儿乘火车,一开始四哥也张罗要买一段火车票来着,一查俩人加一块两张票才一百多,倒也还行。
可他忘了假期最后一天是返京高峰,他这临近送站才想起来买票,连站票都显示售罄。
“你瞅你!净整那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的事儿!”连姐埋怨完他,便开始在候车大厅张望寻觅那种帮抬行李的挑夫,准备讨价还价,不送行李,送仨人提前进站台。
没成想,俩人正犯愁呢,司恋直接找了贵宾厅主任,连工作证都没亮,直接刷脸。
因为前阵子五一劳动节,他们刚到沈局慰问演出来着,司恋是主持人,主任对她有印象。
如是,头一回正式借闺女光占用福利资源的司老四,比在产房门口听说亚玲母女平安还高兴,直夸他老姑娘有出息。
哦,不对,这比方打的不太合适,当年知道亚玲生的是闺女,司老四其实有点腿肚子转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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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发站,贵宾先行,列车员见一家三口被主任送过来,却是拿的二等座的票,还直犯嘀咕。
司老四便对小伙子开玩笑说:“瞅啥呐孩儿,不是商务座买不起,是二等座更有性价比!”
连姐给闺女备了好些好吃的,找到座位后,她一一交代:“那盒切好的水果先可着苹果吃,不介容易氧化……少吃点儿那老破薯片子……这是垃圾袋儿,头下车给人收拾利索喽,手机啥的都看好喽,听没听见?”
四哥也嘱咐了好多,还划重点说:“老姑娘,你那吃的吃不完、看谁没有饭就给人分点儿,大方嘀,听没听见?”
司恋抱着个葫芦娃娃,被周围人的笑脸包围,简直哭笑不得:“诶呀知道啦,我都这么大了您俩真是够了~”
她假笑着,像个出街被路人拦截的小明星一样,先对这对忠实老粉表达谢意:“我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来送我~,回去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哦~”
又转脸对上友好的大家:“也谢谢大家,替我见证我的粉丝有多热情、多爱我~~~、呵哼哼~~~”
-“哈哈哈!这小丫蛋儿说话声成好听了!”
--“长的也好看!像你俩谁嗫?”
见周围人如此友善,连姐对闺女这一路的安全更加放心,她接茬唠上了:“像她爸呗,女像爸,有福气!”
也有笑话司恋的,瞧,隔过道那边的三个座位座席那,是一对老夫妻带着个学龄前小女孩,那小女孩看着司恋这好像是生活不能自理似的,就在用手指戳着一边脸蛋直划拉。
待到旅客们陆续上车,司恋四周几乎都坐满了人,四哥和连姐不得不张罗下车。
司恋赶紧煽呼着欢送俩人。
半道碰上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正拎着个大皮箱发愁,想自力更生举上去、无奈力气不够。
姑娘看向司爸,想寻求帮助又不太敢开口,有点社恐。
连姐多管闲事,快言快语:“来、孩儿,姨给你整上去,你叔腰肌劳损,我们家这活儿都得是我来~”
说着,她一鼓作气,先将箱子扛到肩上,再一个猛抬,就把箱子塞行李架上了。
动作之迅速,司恋只在她往里塞的时候帮着搭了把手。
“谢谢姨、谢谢亲~”小姑娘忙对娘儿俩道谢。
快开车了,列车长开始催促站台上抽烟的旅客尽快上车,提醒无关人员请勿滞留。
司恋站在车门内,目送父母下车后,被四哥催着赶紧回座位。
可她好不容易穿过略显拥挤的过道、凑到窗边,刚看见父母等候的身影,列车就已缓缓启动。
火车站台,是无数别离也是团聚的见证者。
一家三口这次暂别,下次见面就要等到司恋再有长假,短则三个月,慢则半年。
比起从前对新生活充满期待、急着离开家乡奔向远方的心情,这次的阳城行见到父母又跟父母分开,让司恋有了不同的心境。
她刚刚听见,隔壁座席那对带着孙女、看着像老人的老夫妻,那大姨说自己虚岁刚54,那就是跟她四哥差不多年岁。
司恋突然很怕,怕连姐有一天也会像那大姨一样老得那么明显。
怕四哥的腰肌劳损越来越严重,不干活也会痛。
怕他们在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又不在他们身边。
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这片土地。
盼着下次再过山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