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讨厌,也好吓人。
司恋十分确定,她的听力绝不可能像小t那样,把靠听成抱。
再说‘靠!’可是脏话,怎么可能说成可爱的叠字。
若是别的什么台词,譬如“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之类,司恋还真就未必能一耳朵听出。
偏偏是这两个字。
这独具窦式发音的、两人从前每次约会见面时、代替一切问候语的——
抱抱二字。
原来就算行为上不刻意自投罗网,这猝不及防的心颤,也会轻而易举揭示,她心里一直牵着的那根、拨雪寻春的葫芦藤丝。
话说回来,这失恋后遗症真是害人不浅。
司恋正式启动新一轮戒断,应该是在瑞士踏破铁鞋、却仍没能偶遇窦逍之后。
因着对文化宣传方面的工作相对游刃,司恋在首次上岸失败后,散心回来就再一次向孟硕士虚心请教了一番。
进而优化方向,决定改考人大汉语言文学专业。
孟硕士说这专业在社会面就业前景比较宽泛,竞争力不强,但对于在体制内想要晋升,尤其司恋还要往宣传口走这种,不管能否考上,多学些文案编辑类的专业知识,总归是没坏处。
同年夏季,集团宣布-要在东南四环附近的一个废弃工厂启动半转型新项目。
领导本就偏心司恋,又听说她最近在学的课程很适合当个小记者。
便安排她从立项起,就负责对新项目宣传统筹。
司恋接到工作后前去踩点,很快得知,那地界儿是个被废弃铁路杂乱分割的三角地,旧时因防护不到位,发生过多起铁路交通事故。
特殊时期,还曾一度被称为‘自杀卧轨圣地’。
讲真,这些传闻野史若是流出,对那些将来可能进驻项目的生意人来说,相当不吉利。
本着不能宣扬封建迷信的初衷。
经过雕琢,司恋只能尽量美化修辞。
某天深夜终于敲出一段蛮唬人的文案,却令她在深夜对着电脑,不禁怅然若失。
她写的是——
【所属地乡委党总支欲将秉承城市更新理念,对这片荒芜的角落进行整体的改造和运营,腾笼换鸟,凤凰涅盘,将以文化为旗帜,以创意为武器,聚集上百家文创企业,打造文化潮流打卡地……】
思绪被牵动,是因为她刚发现,这项目的业态呈现方式,不就是窦逍他们家一直在做的各类文创园~
从前她只知道窦逍忙,但并不十分了解他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更是很少关心、与他探讨、替他分忧。
何谈提供情绪价值。
再一次后知后觉司恋才看清,原来对于那段感情,她一直处在自我粉饰的惊世情缘里,从头至尾都不够用心……
-
暴瘦也是努力工作的产物。
夏末某天,司恋兢兢业业,再次去到项目铁路附近拍照补素材。
刚巧碰上了来工地做项目规划的傅煌一行人。
头年年会‘流产’,俩人没能合作成功,这第二年可是正式搭档过的。
正式成功合作后,明知即便司恋单身自己也没戏,傅煌也是要面子的,便没再油腻地自讨没趣,就自动和郡主保持着比普通同事稍好一点的关系。
也没再提什么——‘他能为你制造的惊喜,我也可以。’
可那日在院子里边逛边讨论工作,这孙子也不知抽了哪门子疯。
两人路过一座院子,见栅栏上爬着的藤蔓上、结出了很多手捻小葫芦。
司恋就说了句:“那小葫芦胖胖的,还挺可爱。”
不及她举起相机拍照,傅煌就非要给她摘几个,以展示他的贴心大萝卜属性。
司恋简直无语死,忙追上前警告傅煌别有病:“这院子一看就是有人专门拾掇过的,这是主人家自己种的葫芦,你不打招呼就摘就是偷!快走吧!快跟上领导,听听他们在前头说什么呢!”
“诶呀没事儿!这葫芦又不是古董,根本不值几个钱!大不了有人出来我按一百倍赔偿!”
见傅煌这小偷是非当不可了,司恋转身就走,心想:‘我不认识这人,真要被逮了可别刮带上我。’
结果她刚走出去几米远,就听身后大铁门吱嘎一声响。
她下意识回头一看,见一位蓄着山羊胡须、看上去至少八十多的老爷爷正从院里出来。
那爷爷精神矍铄,跨出院子直奔贼人而去,抄起拐棍儿就给傅偷脑袋敲出好几个大包。
那傅煌肯定不干啊,直说自己小时候拿家里的古董书垫烤地瓜、他身为集团元老的亲爷爷都没舍得打他。
“你谁啊老头!竟敢打我!”
这孙子其实也没说啥‘老不死’之类的大不敬的话,可爷爷听口音是东北那嘎达的,如假包换的暴脾气,打骂这孙子的每一下、每一句都很重。
捉贼现场一秒白热化,爷爷看上去不打算饶了这孙子。
毕竟同事一场,司恋总不能一点不管傅煌,一个箭步飞回去,各种说好话劝架。
还差点也被爷爷当同伙打。
这边司恋正发愁地边劝边躲,就见一熟人从院儿里跑出来。
是宝军。
正边跑边喊着:“太爷爷别打!”
须臾间,司恋用头发丝儿想也能猜到——
这院子是窦逍的。
说不定这废弃工厂,也有他们家一份。
宝军一来,总算是劝住了气愤的太爷爷。
可老爷子声称这葫芦、还有主人家好些个院子的葫芦,都是他亲手种下、且悉心照料的,这还没到摘的时候呢,谁也不许动,谁动他打谁。
也根本不听什么打人违法的道理,说:“我宝开山这辈子活的就是个理!”
老爷子气势着实太足。
最终,傅煌不光为一葫芦挨顿打,还得向老爷子一通鞠躬道歉,并保证以后再也不偷东西。
小事化了,司恋和宝军都很无奈地相视一笑。
俩人都记得,他们最后一次见,是司恋和窦逍谈手机赔偿和解那天,宝军来接她去市局。
当时此刻,俩人谁都没提过去,只简单寒暄了几句。
而关于窦逍为什么在他自己的诸多地盘都种上葫芦这点,司恋没问,宝军自然也不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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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直到三角地文创园进入到招商阶段,司恋在那期间去过好几次,也都没能碰上窦逍一次。
某天她心血来潮想去将头发拉直,坐在自己常去的、价格相对亲民的美发店内,忽听吸顶音箱播放了一首孙燕姿的《我怀念的》。
她突然就开始懂了——
所谓偶遇,并非是在明知对方动向和活动范围的情况下频繁奔赴。
那样即使遇见,也作不得数。
真的缘分,惟有不经意的擦肩,才称得上是命运眷顾。
就像那一年的愚人节,她只是出于善意,借她人之手,送给他一份礼物。
就像那一年的五二零,他只是出于暖意,顺手向她提供了一次帮助。
就像……
呵,可他曾说愿予她世间万物,唯独给不了两人反方向的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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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视偶遇概念,不再刻意踏足与窦逍相近的圈子,也是司恋迟迟不愿搬来洼里住的主要原因之一。
有一阵,司恋总会自虐地想,要是能让她偶遇窦逍和别的女孩儿同框,哪怕隔着茫茫人海匆匆一瞥,也好让她死心。
届时,她一定会拿出毕生演技对他们点头致意,并送上微笑祝福。
她觉得这一幕比起两人那场别离,最大的优点就是不那么仓促。
并不敢想自己在转身后,究竟是会淡然一笑,还是崩溃大哭。
可她这总算是不再刻意制造偶遇了,这个家伙却……
“听清了吗?我说,抱抱。”
和暖而熟悉的调子再一次荡起回响,在司恋心底激起千层浪。
明明曾无数次设想两人重逢的场景,可真到了这不期而遇之际,司恋又责怪老天没能提前给她说说这场戏,哪怕预先给她垫句话、提个醒。
不知丢去哪里的魂儿极力回闪,不敢任思绪继续延展。
僵直片刻,司恋没能想出办法,唯有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抱着狗先扭头再转身。
佯装一副-刚刚并没能听出身后人是谁的样子。
视线相触。
司恋在惊讶与满不在乎之间拿捏着最为拙劣的演技,语气从容随性:“唷,是你呀,这么巧,好久不见,刚是你在说话?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几步之遥,窦逍已经迈上台阶,弯身拾起地上的袋子。
司恋认出,那是她刚买的鸭锁骨。
男人直起身,周身装扮亮相。
他上身穿了件浅驼色麂皮夹克,毛领立起,戳着下巴的那一小圈毛,看上去就像她怀中的狗一样,温和暖融。
这男的,怎么还是这么阳光白净。
这大冬天的,外套颜色就够浅了,他竟还穿着一条浅米色灯芯绒休闲裤。
就连鞋也是浅色系。
看上去还特别新。
也和她怀里的小白狗一样,毫无瑕疵。
看来这少爷是早走出来了, 不再穿一身黑装酷扮忧郁了。
离了她,就跟过年一样,天天穿新衣,夜夜做……吭,走过来了走过来了,快竖起耳朵听听,他又要说些什么。
“呵,还好久不见,我听着你这话、怎么这么生分~。来,抱抱~”
面对面听窦逍如此搭腔,司恋避无可避,逐渐对着这个悠哉走向自己的老熟人生出防备心理。
慌乱间,她下意识后退,就在差点掉下台阶之际,被窦逍一把握住手臂。
靠靠!
这男的眼底浮起的笑意简直不要太明显,竟弯了弯眼睛打趣问:“躲我干什么?怕我跟你抢狗?”
不等司恋绕肩挣脱,窦逍已然松了手。
他兀自站直,气场松弛示意:“这是我的狗,你不是问牠叫什么名字嚒,还真以为牠能告诉你?我说牠叫抱抱,你没听清?抱抱来,认识嚒你就往人怀里钻~?人家是跟我好久不见,又不是跟你~”
司恋眉毛连跳。
抱抱?原来这家伙那句出场台词是狗的名字。
那句“来,抱抱~”也是招呼他的狗呢跟这儿!
无论是来,抱抱,还是抱抱来,抱抱都没来。
但如愿看到司恋眼神错综复杂,窦逍忍不住噙着痞气闷笑,又撩闲问:“抱抱好像挺稀罕你,你呢?也喜欢抱抱?那就借你再抱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