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陪疗(下)
作者:赵十八还行   短别重逢的你我最新章节     
    暗讽完他该,他姑还唱上二人转了——

    “拾起这书信呐,二目落泪痕,莞莞类卿字字戳谁心啊~~、哎嗨嘢呀……”

    “诶呦喂姑诶,您这一招含沙射影,快把我打成脑残啦!我刚反应过来,合着您是拿我跟皇上比呐?您可真是抬举我欸~”

    窦逍苦笑着说自己遭的报应不少了,叫他姑可别再拿古人说事儿了,待会儿再给他说没了。

    她姑唱够了,就张罗喝酒:“行,不说就喝,咱爷俩儿今儿一醉方休、来!”

    连着三盅白酒下肚,肠子一热,窦逍又把三年前,自己出车祸的事儿也后反劲儿、告诉给了面前两位家人。

    是的,没错儿。

    当时窦爸爸怕奶奶一着急再顶不住,一开始没告诉老太太。

    因为窦逍当时撞的实在是很严重。

    后来他脱离了生命危险,他爸就更觉没必要让老人跟着着急上火了,干脆就一直瞒了下来。

    窦逍醒了以后也表示赞同。

    这把自曝完,他又展示了一下自己都全乎着的胳膊腿儿,自嘲道:“奶奶、姑,您俩也知道,我从小胆儿就不大,那次车祸不就吓着了嘛,身子骨儿恢复挺好,但精神上落下后遗症了。

    所以两年前,一听她那么冤枉我、还非要跟我分开,就没控制住情绪。

    嗐,事儿都赶一块儿了,就吵起来了,我还……算是动手了。

    反正闹的挺……后来我就确诊了抑郁症,当时也是实在不好受,成宿成宿睡不着觉,我就到处转了转,顺便治治病。

    现在是中度偏轻的程度,好不少了,您俩也别太跟着我上火、昂~”

    他这一串儿病历阐述告一段落,屋子里安静了好一阵儿。

    奶奶似乎正努力消化着差点失去孙子的事实,过了会儿、才讷讷问:

    “啥症?玉米症?开车把脑袋崩成爆米花了啊↗?”

    “啧!啥玉米症!抑郁!依亿、抑,依玉、郁!

    就是自闭、神经病儿!说白了就是撞傻啦!”姑姑反应虽比奶奶还要慢半拍,但情绪却翻着倍的激动。

    这位比爷们儿更爷们儿的东北娘们儿,恢复思考后就犹如启动了爆燃开关,歘一下就直奔窦逍而来,照他后背啪啪一顿拍,同时附赠一组骂骂咧咧套餐:

    “你个小瘪犊子!

    上火?还跟你上火?我想把你串成串儿上火!

    来个生烤瘪犊子!

    咋地?你妈不拿我当亲姐你也不拿我当亲姑呗?

    你怕你奶厥过去,你姑我也不配知道吗↗?!

    什么情啊爱的,都是臭狗屁!你个瘪犊子的命才是第一!

    知不道啊↗?”

    窦逍:“欸欸、错了!姑!错了真错了!我这不是好利索了才敢告诉你们嘛……这叫善意的隐瞒……”

    姑姑:“屁!隐瞒就是掩盖真相,哪来的什么狗屁善意!”

    见姑姑气到红温、一边唰唰掉眼泪一边也不耽误揍他,下手还越来越黑,窦逍只得一边挨揍,一边连声求饶。

    奶奶也过来拦闺女、护着孙子,连连求情:“别打别打……你那手劲太大,再给我大孙儿打坏喽……”(biè)

    姑姑怕捎着奶奶,稍收了收劲儿,就被小瘪犊子趁机逃脱了。

    她正好歇歇,就半跪坐在炕上、喘着粗气冲奶奶使劲:

    “你就护着吧!出那么大事儿还瞒着咱俩,万一、万一有个万一……咱俩坐火箭都赶不过去!不打他还留他到过年啊↗?!”

    奶奶慢慢悠悠拾起个笤帚疙瘩,挤眉弄眼地冲闺女挥了挥手,好说好商量了几句,又搂着躲在自个儿身后的大孙儿微微欠起身。

    猛的一下、照着窦逍肩膀头子就是一敲,狠呔呔扬声道:“咴!不用留到过年!留着让我来打!”

    “诶呦!奶奶,您不是跟我一伙儿的嘛?我这么信任您、您玩儿赖!奶奶饶命,姑姑饶命,饶命饶命……”

    奶奶这一下气势整挺足,但落在身上并不怎么疼。

    窦逍配合着佯装龇牙咧嘴,跟被念紧箍咒的孙猴子似的,在炕上好顿打滚儿。

    逗得奶奶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也逗得姑姑憋不住笑,直说窦逍这小瘪犊子一回来,她这脸上的褶子简直能夹死蚊子。

    屋内吵吵嚷嚷,欢快热闹。

    窦逍觉得自己肚子像是被突然腾空了般,光是坐着就能感觉到身子变轻了,似是又去掉了一大块负担。

    如果此时有人举着手机录下这一场景,定然也被逗得颤抖个不停。

    这虚晃的画面中,炕桌上的酒是温的,屁股底下的炕是热的,饭菜是没有科技与狠活的,小瘪犊子是能吃能喝、身心都舒坦的。

    席间奶奶一直忙不迭投喂窦逍、给他夹菜、剥虾。

    姑姑就没完没了跟他抬杠,就满脸画着看他不顺眼的大叉。

    比如,奶奶问他炸小黄花鱼酥不酥。

    那出锅都好一阵儿了,早就蔫吧了嘛,窦逍就实话实说,说有点软。

    姑姑就一个瞪眼,骂他:“我炸这鱼还不酥?你嘴里回南天了奥?!”

    比如,奶奶给他盛了一碗姑姑自己熬的山楂罐头,问他甜不甜。

    这纯天然的山楂咋可能甜啊,窦逍就实话实说,说有点酸。

    姑姑就又一个瞪眼,骂他:“我熬这罐头还不甜?你那嘴就能吃出来人间疾苦,吃不出幸福来奥?!”

    可姑姑嘴上虽然这么说,还是下地把炸鱼用空气炸锅复炸了一下。

    又捧来糖罐子,给窦逍的山楂小碗里加了两勺糖,恶狠狠地骂:“给,炫吧,齁死你个小瘪犊咂!”

    窦逍尝了一小口,忙捧场道:“嘿嘿,甜,真甜~”

    好奇怪,他刚进家门的时候,还不太适应他姑这夹枪带棒的说话方式。

    但听得多了,竟莫名其妙的越来越舒坦。

    他想起司恋一跟他发脾气他也劲劲儿的,特上赶着哄。

    那小丫头片子越是叉腰噘嘴,他越是哄得不亦乐乎。

    呵。敢情他就是个贱骨头。

    又喝了N巡酒,又道出诸多心事。

    窦逍舒然想通,他病情之所以会遇上瓶颈,正是因为肚子里始终憋着太多东西、没完全倒出去。

    就像茶壶里的饺子,心里有数,也知道憋着不对,却因没找对合适的出口,难以表达清楚。

    越憋,就越倒不出口……

    听闻侄子是真的得了精神病,跟妖怪似的——

    一旦受了刺激,是真的会变得很可怕那种。

    窦霈霞只是表面大大咧咧,并非认知低下的老弱病残。

    她思忖片刻,难得平静而理性地劝解侄子道:

    “命里有时终须有,不论是人、东西,时间,还是病和灾,只要找上你,都是你这辈子注定的。

    是你的你躲不了,账没和你算完的,你想跑也跑不掉。

    咱有病先抓紧治病,别急着去送人头。

    不然再动手,你就算把手砍了也追不回来了,你姑我头一个儿送你进去吃窝头……”

    -

    是夜,窦逍像小时候一样,和奶奶睡在了一个大炕上。

    奶奶仍像他小时候那样,将他的被褥卷成个筒状。

    窦逍只要整个人插进被筒子里时小心点,就会像钻进个360°一体化睡袋一样。

    暖和又舒服。

    见孙子躺好了、只露个帅脑壳在炕沿儿,奶奶还是帮他掖了掖已然很严实的被角。

    并埋怨他不穿秋裤,以及大冬天的、羽绒服里头就穿个破半袖子。

    还提出个医学歪理:

    “要我说你这玉米症就是冻的,明天开始把那手脚腕子都护上点儿,听没?”

    窦逍乖顺点头:“嗯嗯好,明儿一定多穿。”

    奶奶满意了,紧接着又问了问他现在多高。

    窦逍见奶奶也不像急着睡觉的样子,就认真陪聊了好半晌。

    说到兴头上,奶奶和蔼笑着,忆起了往昔:

    “那会儿你爸你妈刚把你从医院抱回来的时候啊,你就这么大。

    上炕都得瞅着点儿,不介容易一屁股把你坐喽。

    后来长长长,连头带脚长这么老长,往那一躺就跟个长虫似的,占半扇儿炕。

    过去咱家老房子那炕你还记着不?那会儿你刚上中学吧,就盛不下你啦~

    放假的时候一让你搁奶这住,你就说炕太短,腿伸不直,睡的不舒服。

    唉呀……奶那会儿心还挺不得劲儿的,觉着你是嫌弃奶。

    后来才知道,你是真嫌。

    嫌奶这没网,没有玩儿嗒,没你自个儿家有意思。

    可是逍逍啊,奶就是想让你歇会儿,搁奶这踏实睡个好觉,放松放松脑子,别总邦啷你那电脑,你明白不啊↗?”

    窦逍听着奶奶刚起头的第一个字儿、就不禁胸口一热,再次自责陪老人的时间太少了。

    他深吸口气,乖乖一咧嘴:“嗯,那会儿不懂事、不明白,后来明白了,所以我这在外头睡不着觉,就回您这来了嘛。”

    “这就对喽,在奶这你就啥也别合计,就算在外头欠钱了也别怕,奶帮你还、昂~,回来就好好歇着~”

    奶奶弯着眼睛,又摸了摸窦逍的头发,真是咋看咋稀罕:

    “欸呀,这头发和眉毛咋都长的这么好嗫。

    你呀,长的像你妈,像南边儿人、南方小白脸子,哈哈……”

    老太太见了孙子实在是高兴,紧着让窦逍睡个好觉,又不关灯,就一直坐在跟前没话找话说东说西。

    见窦逍一直不闭眼,还以为孙子是因为玉米症睡不着,就像小时候一样,非要拍他。

    “来、大孙儿,你侧过身,侧过身奶拍你,哄你睡……对,冲右边倒着,左边压着心脏不好,容易做噩梦……”

    窦逍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欠缺之处了,自是听话配合。

    终于像摆弄孩子似的,把大孙儿摆成个自己满意的侧躺姿势。

    奶奶也调整了一下盘腿儿的坐姿,开始唱起了摇篮曲,有节奏地拍起觉来。

    窦逍有点忘了,他不大点儿的时候,奶奶是不是也这么拍他。

    这么大劲儿,能给他拍着嘛,怪不得他总想着起来打游戏。

    可那熟悉的小调儿从奶奶口中一出,窦逍便十分庆幸自己是背对着奶奶、侧躺着的。

    他可以很好地隐藏情绪。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这窗棂~~、啊,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

    奶奶手劲儿并不温柔,歌声也不悠扬,并不像对待一个孩童。

    但当他卸下一身疲惫,逃回奶奶身边后,分明从一进门,就闻见了儿时的味道。

    舒心,安逸。

    当奶奶唱到“奶的宝宝儿,你闭上眼睛、”这句时,须臾间,他个三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似乎真的做回了宝宝。

    没来由的,就生出满心委屈。

    可惜,不是。

    宝宝可以想哭就哭,求关注,求抱抱。

    可窦逍无措地意识到,他除了在司恋面前,跟谁都拉不下脸来耍赖皮。

    憋着忍着,窦逍第无数次问自己,他这么乐天开朗的性子,怎么就患上了情感障碍、而在发病时丧失正常的表达能力、伤害自己最爱的人呢?

    想不通,也不敢继续深想,就只沉浸在这毫无杂质的亲情里,任感性和懊丧浇湿耳朵底下压着的、荞麦皮子。

    数不清奶奶循环唱到第几遍,窦逍感觉眼皮一暗。

    许是姑姑来关了灯。

    奶奶躺下前,又一如他小时候那样,拥着他的肩膀确认了一下他睡没睡实。

    窦逍迷迷糊糊给出回应:“唔,您也睡吧、奶,甭拍了,有您陪着,我都不用吃药、也能睡得着。”

    奶奶很高兴地、轻声承诺道:“那多好,奶一直陪着你、陪你到天亮~”

    人不能站太高,话不能说太满。

    奶奶是想一直陪着孙子一宿到亮来着,可到后半夜,她就被一波接一波的吱嘎声吵醒。

    就再也没睡着。

    老人本就觉浅,刚听见动静的时候以为家里闹耗子了、钻哪个缝儿里嗑东西呢。

    想着吃够了就跑了,就翻个身打算接着睡。

    结果可想而知,老太太在炕头,那‘大耗子’在炕梢。

    俩人隔着至少三四米的距离,窦逍的磨牙声,就好像挨老太太耳边咔咔磨一般。

    又大,又连续不停。

    吵得她根本闭不上眼。

    但凡换个人,管是磨牙打呼噜的,只要吵得她睡不着,老太太高低得把人先踹醒再踹滚。

    可她心疼孙子玉米症,只得委屈自己,大半夜的套上棉裤,披上棉袄,就找闺女诉苦去了。

    姑姑觉更轻,听见脚步声就赶紧扑楞一下起身,出房门迎老太太去了。

    听说窦逍磨牙,姑姑念叨着这小瘪犊子小时候没有吧。

    出于好奇,也扒着门缝听了听。

    听着听着,便不禁眉头越皱越紧,还摸出手机给窦逍录了一段儿。

    回房后连连咋舌道:“我嘀老天奶啊,咱家也就是独门独院儿,不介隔墙有耳,邻居都得以为咱家半夜装修、拉电锯呐!”

    奶奶心疼的不行,重重一叹:“有个老方法,说谁要是磨牙啊,就半夜拿个羹匙儿悄么声挨他脑袋顶上等着,趁他不磨的时候,捏着他下巴稍给他牙欠个缝儿,把羹匙儿卡他门牙当间儿。

    这么着他再一蹭,牙一疼就不磨了。

    可也容易把牙给锛了。

    我可舍不得让俺们逍逍遭这罪。”

    姑姑同样心疼,跟奶奶对着叹:“我听说磨牙是因为太焦虑、心里有事儿,逍逍心里肯定还有话没跟咱说。

    这孩子,啧,都叫他妈给坑啥样了。

    总这么着可不行……”

    她突然背一直,郑重提议:“不行咱明儿给他送神经病院去吧!就慷宁,全国有名儿。早治早利索!

    我之前有个同事就搁那治好了,就总去幼儿园门口当街撩衣服、要给孩子喂奶那个,您记着不?

    那么严重都能治!

    逍逍不是说他轻度嘛,说不定俩礼拜就能好!”

    -

    第二天一早、早餐饭桌边,奶奶深思熟虑后跟窦逍打商量,说自己近来神经衰弱,想去住院调理调理。

    窦逍心下立即涌起担心:“唷,您怎么啦?我看您精神头挺足的啊。”

    奶奶支吾着说自己是强撑,其实都快奄奄一息了,“大孙儿诶,你陪奶奶一块儿住去行不?跟奶做个伴儿。”

    老太太这演技还有待提升,窦逍一下就看明白了。

    哼笑一声:“您是想让我去住院吧?就渤海湾那个精神病院是不是?

    您瞧您,有话直说就行,您孙子我现在没那么脆弱,就算去住院也不能折腾您陪我啊,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哪受得了精神科那乌烟瘴气~

    只不过住院的事儿我还得考虑考虑,那医院里也没个熟人,我得找人打听打听。”

    奶奶和姑姑面面相觑后,没等再说啥呢,就听院子大门门铃响。

    姑姑小跑着出去一看,是个平头小伙子,怀里鼓鼓囊囊的,好像揣着个活物在那直蛄蛹。

    姑姑心下一惊,满脸警惕问:“你找谁?”

    小伙子客气地憨憨一笑:“姑姑、是吧?我是跟着逍哥混饭吃的,我叫宝军儿。

    逍哥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就突然跑回来了。

    我这不担心他嘛,就找这来了。

    刚看见他车停门口,提着的心才放下一半儿,嘿嘿~”

    姑姑听明白来者何人后,立即一拍大腿,兴高采烈地说了句宝军儿听不懂的话:

    “欸呀,真是缺什么来什么,这住院的伴儿不就有了嘛!古人陪读叫书童,宝军儿是吧?打今儿起姑给封个新职位,就叫院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