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到了地方才知道夏熙只叫了他一个，没有梁园。他拉开椅子坐下，在电话里就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了，见了面只觉得果然如此。

    她面色不太好，人也没什么精神，恹恹的。

    周渡收起吊儿郎当的做派，正襟危坐，盯着夏熙瞧了许久，也没听她开口说句话，他便起了个头：“说吧，遇到什么麻烦事了，能解决肯定二话不说给你解决。”

    夏熙眼神深邃，注视他半晌，呼了口气：“先点菜吧。”

    她挑的是一家小炒店，以前和周渡、梁园一起来吃过，菜色几乎没有踩雷的，都很下饭。

    周渡跷着腿，手上翻着菜单，说笑：“你这不地道啊，上回有徐衍风的饭局，去的是高档饭店，轮到请我就一个小炒店？”

    夏熙没心情开玩笑，喝着免费的酸梅汤，指了指隔着条街的对面：“那边有家高档西餐厅，去不去吃？你点个头，咱马上换地方。”

    “别。”周渡摆手拒绝，“我就好这一口。”

    他点了手撕鸡、水煮肉片、火爆腰花、仔姜牛肉丝，最后加了个开水白菜，把菜单递给夏熙。

    夏熙扫了眼，添了两道素菜。

    等菜都上齐了，周渡吃了两筷子菜，又问她：“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说我吃饭都不香了，心里头总堵着一团东西。”

    夏熙没动筷子，只一口一口喝着酸梅汤：“你先吃。”

    周渡就着米饭吃了个七八分饱，夏熙开始讲话：“这件事只能由你来。除了你，我想不到还能找谁。”

    周渡被泡椒呛了一嗓子，夏熙见状，端起装酸梅汤的玻璃瓶给他倒了满满一杯。他灌了几口，将那股辣味冲淡：“我倒要听听什么事是非我不可的。”

    夏熙抿着唇，思考着该怎么开口跟他说。

    要找周渡帮忙，首先，肯定不能瞒着他，但整件事解释起来太麻烦了，像一堆乱糟糟的线，她找不到线头在哪里。

    “我说大小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吞吐吐了，急死我了。”周渡抽了一张纸巾，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既然你都说了除了我找不到别人，那我肯定帮你搞定。”

    夏熙攥紧手指，一鼓作气把家里遭遇的变故以及徐衍风的父亲找她谈话的事全部交代了。她用词精简，是因为不想回忆太多细节。

    小包间里静了几秒，周渡惊得站了起来，大腿撞到桌底，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凝视着夏熙，目光看起来有点凶，是太过诧异的缘故。

    夏熙猜到了他的反应，一脸平淡：“事情就是这样。周渡，我需要你配合我，演完这场戏。我不信任其他人。”

    周渡脸色变了又变，最先关心的不是什么演戏，而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怎么早不说：“你还拿不拿我当哥了，家里出了事你不说？”

    夏熙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她轻轻地提唇，露出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告诉你不过是多一个人着急。”

    “我……我能……”周渡的豪言壮语堵在了嗓子眼里，他能做什么，好像也帮不了她什么。

    他父母做了点小生意，家里条件不错，仅仅是相较于一般的家庭而言，甚至还比不过夏熙家里的条件，当然拿不出一笔钱来帮她解决问题。

    周渡颓丧地抹了抹脸。

    夏熙不说话，那双眼沉静地看着他，就像在说，你看，我说的是对的，在这么大的变故面前，没有多少人有能力摆平。

    她没有别的选择。

    周渡沉默了许久，无法理解她的选择，手撑在大腿上，拧过脖子瞅着她：“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不跟徐衍风说。他是你男朋友，该由他出面去跟他父亲对抗，凭什么……凭什么那糟老头子找上你，你就要听他的？”

    夏熙摇摇头：“你不理解……”

    “我是不理解。”周渡截断她的话，语气有些急，“就是因为不理解，才要问你。”

    “你有没有想过，他去和他父亲对抗，后果是什么？”从昨天到今天，夏熙想了很多，每一个细节都掰开了揉碎了去想，“他抗争赢了，是，我们是可以继续在一起，可他父亲会为此震怒，与他断绝来往，他母亲气坏身体，卧病在床，他成了什么？我成了什么？到那时，我们还能好好在一起吗？看似赢了，实际上输得彻底。最关键的，我家里的事情并不会得到妥善地处理。小萱还躺在医院里，你不知道她有多傻，她为了不让我知道她住院的事，在电话里骗我说她在家里，还跟我装没事人。她喘气都困难了还拼命忍着，只是不想我听出来。还有工人的赔偿，如果迟迟得不到解决，家里不会有平静的日子。我忘了，还有被我爸撞死的那个人的家属。周渡，我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夏熙垂下头，两只手交扣着抵在额头，肩膀轻颤。

    “刚开始出事的时候，徐衍风在国外出差，很忙，我一方面不想他分心为我担忧，一方面因为我性格要强，总觉得事情可以解决，没必要给他增添麻烦。”夏熙喉咙滑动，声音顿了下，发着颤，“可是，不好的事情接踵而来，我意识到扛不住，想找他帮忙的时候，董事长先一步找上了我。”

    周渡全都懂了，懂她的选择。

    世上哪有那么多两全的路可以走，通常都是舍弃一些才能得到一些。

    她可以不选这条路，但徐衍风的父亲已经介入了，她和徐衍风也很难顺利地走下去，不如就此放手，还能换来家人的安稳。

    放手就放手了，有必要用这种方式吗？

    周渡问她：“你确定要这么做？”

    夏熙缓缓抬头，眼里一片红，但没有眼泪，她已经哭了太多，到现在每一步都是她设定好的，她没资格哭，她笑了，却比哭还难看，笑容里掺杂着苦：“我也问过徐董事长同样的问题，他跟我说，钱没那么好赚。”

    周渡铁青着脸，骂了句很难听的脏话。

    夏熙继续笑。

    周渡看得难受：“你别笑了。”

    夏熙低了低头，以前找周渡帮忙都不会跟他客气，直接开口跟他说就是，有时候还会威胁他，不帮忙试试，以后别做朋友了。

    眼下，她用上了乞求的口吻：“帮帮我。”

    周渡挠头，他还能怎么办，她叫他一声哥。他没办法拒绝，他妹妹要是能活到这么大，也该是夏熙这样。这就是他妹妹。

    “行吧，我答应你。”周渡说出来，一连叹了好几下气，“我真的……唉……我不会被徐衍风打吧？”

    夏熙回答不了他。她甚至不敢想那样的场景，稍微想一想，她就心痛到不能呼吸，脑袋也一阵刺疼。

    周渡自言自语：“那位素未谋面的狗屁董事长的想法我大概知道，无非就是觉得徐衍风只要亲眼看到你和别的男人滚在一起，他就会对你死心，以后再也不会惦记你，永绝后患。真他妈损啊，这些商人，最会玩心理战术了，知道怎么戳人心窝子。我估计你这么做以后，徐衍风会恨死你。”

    夏熙捧着杯子，手指骨节用力，凸起的部位泛白。

    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和平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