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谲夜，你还年轻，你想救每个可怜人，我理解。”

    “可人不是神，人力终有穷尽，这个世界，人人自顾不暇……只有自私，才能活下去。”队长大叔的眼眸带着不知名的疲倦，扫过整个难民聚集地。

    那么多的难民，像是被干涸的大海抛弃，丢到海滩上等死的海豹群。

    人类的族群的集体行动往往伴随着交流，此刻，整片营地却沉默、低迷，多数人只是瘫坐着，像是在奈克特和拉莱耶陷落的刹那，这些人的心也跟着死了。

    只有些个疯子，叽叽歪歪地自言自语，嘴唇干裂，却一刻不停。

    据说他们都是来自奈克特的幸存者，奈克特天空中的巨眼睁开时，整个城市渺小的就像是一粒尘埃。

    这些幸存者或许是运气好，仅仅只是疯了，没像其它人那样彻底失去理智，变成人形的野兽。

    “活下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谁不怕死啊。”大叔微微叹气。

    谲夜不太理解，他还年轻，哪怕是面对过天灾般的Forsaken，那层恐惧的阴云依然被别的东西所盖过……

    比起碌碌无为的死去，比起被这个残酷的世界摧毁，被人性的恶压倒而死去，他更希望自己像是那天见到的……白色的飞鸟。

    那样纯白的羽翼，飞翔着，穿过黑夜，穿破云层，却依然洁白如雪，不染尘瑕。

    在他们所不知道的天穹之上，到底是怎样的风景？那样一直飞，直到坠落，倒也挺好的。

    “但是……要真有能为追逐的东西舍弃生命的人，或许，这个世界会更加精彩吧。”

    大叔喃喃自语，忽然，看向远方的双眼神色一紧。

    风起，云涌，狂风忽来，整座地平线上的丛林宛若苏醒，树冠摇动。

    一层层黑雾如浪，穿透树林，嘈杂沉闷的脚步越来越近。

    “是什么？”谲夜心生警惕，上前两步，睁大了眼仔细观察，而他后方的卫兵队友却已经开始后撤，像是准备起跑的运动员。

    一只只无齿翼龙冲上天空，接二连三地掠过坎达斯的上空。

    丛林的边缘一阵颤抖，食肉牛龙、霸王龙、棘龙，慌乱地推挤着，紧随其后的是三角龙、似鸟龙、赵氏扶绥龙，还有众多其它恐龙。

    体型庞大的波塞冬龙落在最后，这些家伙的体重可以达到几十吨，长长的脖颈在兽群激起的漫天烟尘中高高耸立，却也低低地嘶鸣着，不时踩死脚边的某只倒霉恐龙。

    这种情况毫不合理，以霸王龙这样的大型食肉恐龙的骄傲，根本不可能和这些食草恐龙和睦相处。

    但现实的情况就是如此，上千只食草恐龙的大餐就放在眼前，好像是脱干净的美女躺在少男的面前，可这些食肉龙也全都不为所动。

    它们是生来的暴君，自然不是什么时而戒荤吃素的贤者，发生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一个……

    “恐惧……”

    大量的恐龙像是被什么恐怖的东西驱赶着，挤向难民聚集的城外。

    并非东城门，而是整个城外，上千上万的龙类，这些体型上碾压人类的，白垩纪霸主们，像是被狼群吓破了胆的绵羊，慌不择路，一路踩死踩伤众多难民，挤在城墙下方，小小的眼眸里满是恐慌。

    坎达斯像是漩涡中央的堡垒，上万的龙类聚集，冲击，如同汇聚低处的潮水。

    “小心！”

    一群迅猛龙猛地冲过，谲夜连忙将它们行进路径上的大叔扑倒，龙身跃起，掠过上空，锐利的爪子只是幸运地在谲夜的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但其它人就没有这么走运，现在已经管不了什么奈克特和拉莱耶的“塔”高层，他们早已自顾不暇。

    两个和谲夜关系不怎么好的同事早已开溜，但他们的速度怎么比得过疯涌的龙群，大量的恐龙互相踩踏推挤，庞大的波塞冬龙失去平衡，轰然倒下，巨大的身形瞬间将两人压成肉泥。

    这样的兽潮，可不是抱头蹲下就能够抵御的，一旦被大型恐龙踩中，瞬间就会变成一摊打泼在地的老干妈，全凭闪避和运气。

    “喂！”

    层层叠叠的龙身后，刚刚拿过肉干的女孩神情麻木，像是已经预见了死亡的结局，跪倒在地。

    谲夜试着朝她伸手，但距离太远，他冲上去，很不幸地被一只食肉牛龙撞飞，宛如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小汽车正面命中，他飞出去连续滚了几圈，感觉全身都快碎了。

    女孩离他更远了，一只沉重的三角龙正朝着她那边跑去。

    来不及了！

    谲夜想爬起来，肺部却一阵腥甜，几乎吐血。

    隔着无数兽脚，女孩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只是微微扭头，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悲凉的笑意。

    “喀啪！”

    像是木柴被折断的声响，三角龙厚重的头甲将女孩撞飞，慌乱奔逃之下，两只大脚接连从哪小小的身躯之上践踏而过。

    骚乱逐渐平息，谲夜一阵头晕目眩，难民死伤无数，很多人被兽群踩断了手脚，有的甚至整个身子化成了无法辨认的肉酱。

    血腥味，浓郁的血腥味几乎让他作呕。

    谲夜漆黑的双眸瞟过刚刚女孩所在的位置，却只看到了女孩穿着的粗麻木衣服，那件衣服已经被彻底染红，破碎的骨骼像是竖起的枝丫般将衣服撑起，覆盖着那令人不忍直视的尸骸。

    一样……和天灾级Forsaken出现的那一天一模一样，没有力量……他就什么也做不到。

    “是因为人类，太弱小了。”

    “弱小是这世上最大的原罪，因为弱小，所以人类的挣扎、痛苦，都只是它们的节目。”

    那个男人说过的话像是在他脑海中回荡，像是围绕着腐尸盘旋的乌鸦群，发出阵阵刺耳的啼叫，挥之不去。

    城墙是为抵御Forsaken而建造，在大量恐龙的冲击之下，依然没有破碎。

    骚动渐渐平息，大量恐龙挤在一起，旁边就是幸存的难民，本应是狼群进了兔子窝的局面，但任何一只食肉龙都只是老实地待着，有些紧张地来回踱步，眸子不安地望向深林所在的同一个方向。

    “他们是被驱赶来的。”谲夜缓缓开口。

    “被什么？”队长大叔也很幸运地活了下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谲夜身边。

    “恐惧……”

    谲夜伸手，缓缓抚摸着面前的一只棘龙，小小的手放在棘龙满是獠牙的上颚上，后者却温顺的像只家养的猫咪。

    若是平时，这只棘龙肯定和谲夜一九开，棘龙一分饱，谲夜被咬成九截，但此刻不同……

    竖瞳之中闪动着的，是恐惧，甚至已经不在乎到嘴的食物。

    “两城灭亡不是巧合，Forsaken的攻击已经发动了，这些动物，是预警。”

    “为什么不直接来，Forsaken的速度很快，完全可以瞬间毁灭坎达斯吧？”

    “因为有趣吧，可能。”

    谲夜微微握拳，和这些巨龙一同，看向漆黑笼罩的某个方向。

    “我们的挣扎，恐惧，就像受伤流血的猎物发出惨嚎，在他们看来，肯定很有趣吧。”

    漆黑蔓延而来，龙群越发慌乱，像是溺水的人，疯狂地冲击着城墙，似乎也和这些难民一样，想要索求这面城墙的保护。

    像是响应了前次天灾Forsaken“魑冥”的突然出现，缓缓覆盖山林的黑雾中，第二只天灾级Forsaken“魉面”缓缓显出身形。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漆黑的身形像是变化不定的山峦，被黑雾环绕着周身，模糊不清。

    此刻，魉面忽然发出婴儿般诡异的笑声，像是黑夜里，画着大红妆容的婴儿在用直尺划着黑板，刺耳的笑声像是漆黑的小手，探入每个人的耳中。

    龙群疯乱，更加拼命地冲击城门，甚至把自己撞得血肉模糊。

    它们已经没有退路，同样的黑雾在坎达斯城墙外的各个方向升起，像是烛火边汇笼而来的黑暗，坎达斯就是那最后的烛火。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庞大如山的魉面缓缓开动，恐怖的身形带起漫天涌动的黑雾，像是裹挟着整个无边的黑夜，“走”向人群。

    “那家伙……在笑……”

    坎达斯中心，高耸入云的黑塔顶端，“塔”的“高层”们俯视着城外的一切，冷眼旁观。

    “不会吧……”

    没有前一次天灾级Forsaken出现的头晕和窒息感，每个人的身体并无异常，就像是“魉面”特意将自己塑造成“亲民”的形象，好更加接近，更加让所有人看清他的面容。

    每个人都看清了那张脸，像是难以忍受的恶心感和绝望感压迫在心头。

    那是一张张人类的脸，像是画着的恶魔般的妆容，漆黑、扭曲，老人、小孩、男人、妇女，各种各样的脸挤在一起，吸气呼气间，像是密密麻麻的蜂巢吐着阴冷的寒气。

    这些脸表情各异，悲伤、狂喜、木讷、甚至有吐着舌头斗鸡眼的特意搞怪，像是挤在黑水中的鱼群，缓缓地游动着，却又不失规律地组合成一张巨大的，狂笑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