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办公室，

    叶柔坐在沙发上，盯着手里的水杯，出神。

    小丫头往日精力十足，不管什么时候看她，漂亮小脸上都带着笑。现在见她消沉，应琴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安慰。

    “笃笃笃。”

    应琴道：“请进。”

    门打开，是杜秘书。

    叶柔第一次见到摘了眼镜的杜秘书。

    没了眼镜遮挡，五官清晰暴露在人前，此刻，叶柔才发现杜秘书气质沉稳，但年龄貌似并不大，三十岁出头的样子，眉宇如剑，似是哭过，眼尾猩红，鼻梁高挺，薄唇。

    很凶的一张帅脸，不像沉稳干练的秘书，反而像是后世警匪片里的黑帮人员。

    戴着眼镜和摘下眼镜完全是两个人。

    杜秘书看叶柔的目光饱含深意，片刻后，才道：“叶医生，老首长想要见您。”

    叶柔起身跟上杜秘书。

    老首长病房外等了许多人，密密麻麻堵住了整条走廊，甚至连楼梯上都站满了人。

    全部都穿着军装，严肃站在门外，像是一座座军绿色的铁塔。

    一群军绿色中忽然出现一抹俏生生的身影。

    女生穿着素白的连衣裙，头发半挽，被杜秘书引着从一片军绿色中穿过，像是深绿色草丛里开的唯一一朵花，娇嫩漂亮。

    警卫员挡住杜秘书道：“老首长正在见四位司令。”

    杜秘书对叶柔道：“叶医生，我们等一等。”

    “好。”

    并没有等多久，病房门咔一声响了。

    站在叶柔后面的人

    叶柔抬头看过去。

    李卫军先走出来，他皱着眉头，眼眶微红，年龄上了五十岁，却不显老态，肩背笔直，穿着军装，全身线条刚硬，气质如山。

    梁玉山紧接着李卫军出来，他比之前又瘦了好多，个头最高大，皮肤黑却掩不住脸色和唇色的黯淡。

    曲昌在这四人中年纪最大，也是唯一没有穿军装的人。

    一身黑色中山装，躬着腰背，仍然拄着他的黑色龙头拐杖，阴恻恻看了叶柔一眼，冷着脸径直下楼去了。

    “年纪都多大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最后从病房走出来的人，六十岁出头的年岁，头发半白，过于瘦削，以至于合身的军装穿在身上都显得格外宽大。

    也是因为过于瘦了，脸上几乎没有肉，眼珠突出，格外的黑。

    他头没动，黑眼珠微转盯住叶柔，嘴角勾着，眼底却没有笑。

    这个人给叶柔的感觉，比曲昌还要危险。

    如果说曲昌是隐藏在草丛里的毒蛇，那么他就是突然出现在密林深处的狐狸，不怕人，狡黠深沉。

    杜秘书靠近，低声对叶柔道：“这位是纪忠，纪司令。”

    叶柔心里一沉。

    纪忠，纪雁的父亲，梁玉山的岳父。

    纪雁当年对郑莉莉做的事情并不高明，全靠纪忠给她兜底擦屁股，压住梁玉山，将事情轻飘飘揭过。

    也是害了她母亲的凶手之一。

    叶柔目光惹来纪忠注意。

    她实在漂亮的有些过于显眼。

    在一群身穿军绿色军装的人中，哪怕是素色裙子也格外抢眼。

    纪忠向叶柔一动，立刻引来梁玉山的警惕。

    他拦住纪忠，低咳一声后，沉声道：“您有事可以和我说。”

    纪忠笑了，但笑意流于表面，依然不达眼底。

    “你怕什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我还能吃了她不成。”

    他口吻轻松，梁玉山仍没有放松警惕，防备似的盯着他。

    纪忠对着叶柔笑道：“既然是你女儿，也该让我认认。”

    他的理由光明正大，梁玉山也没有办法阻拦，后退一步，让开路。

    纪忠满意一笑，正要和叶柔说话。

    杜秘书忽然挡在他身前，沉声道：“老首长要见叶医生。”

    他说完，后背对着纪忠，推开病房门，恭敬道：

    “叶医生，您请进。”

    他温和的语气，引来在场三位司令的侧目。

    杜秘书看似沉稳，实则性子冷傲，除了老首长，谁的脸面都不给。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杜秘书对老首长以外的人，展露恭敬。

    纪忠脚步一顿，杜秘书的态度引起他内心的忌惮。

    在看向叶柔的目光，没了刚才的轻蔑，多了些慎重。

    梁玉山将他表情转换收入眼底，轻吐一口气。

    在他们四人中，纪忠是藏得最深最好的一人。

    只有娶了他女儿的梁玉山，最清楚纪忠是个什么样的人。

    上了年纪快要成精的老狐狸。

    他们四人行，只有纪忠是上一位首长提拔上来的人。

    曲昌仗着老首长是他的老班长，态度嚣张跋扈。

    纪忠避其锋芒，主动说病弱要求休息。

    一避就是二十年。

    军区的人都说，纪忠对名利和权势淡泊，如果不是老首长不许他退，恐怕早就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养老去了。

    唯有梁玉山知道，纪忠并不淡泊名利，他正是因为太渴望权势，才能一忍二十年。

    老首长重病，曲家露出颓势，纪忠立刻坐不住了。

    恐怕接下来，直到在确定下一任首长人选前，他这位好岳父都要在外面活跃蹦跶一阵了。

    毕竟纪忠躲了二十年，军区新上来的人还以为他得重病要死了。

    纪忠忽然看向梁玉山，笑意不达眼底道：“你把安宁送到哪里去了？”

    梁玉山心里一沉。

    果然……

    纪忠护犊子，这一点军区的人都清楚。

    他主动退让后，曲家的人以为他好欺负，得寸进尺瞄上了纪雁的妹妹纪月。

    纪忠只有两个孩子，还都是女儿。

    纪雁和纪月他放在手心里宠着，就像是对待美丽易碎的琉璃瓦。

    两个女儿的婚事，他格外上心。

    当时梁玉山在他手下当兵，屡建奇功，入了他的眼，纪忠认定梁玉山有潜力，坚持要纪雁嫁给梁玉山。

    纪雁性子高傲，自诩漂亮，看不上粗犷没有正经上过学的梁玉山，闹了好一阵。

    纪忠宠女儿，却不准女儿忤逆他，纪雁越闹，纪忠逼得便越厉害。

    若不是郑莉莉突然出现，使得纪雁突然改了主意，父女两个恐怕要把军区掀翻了。

    纪雁嫁人后，纪忠又开始为纪月的婚事谋划。

    纪月与纪雁脾气不相同。

    纪雁脾气霸道蛮横，敢抢敢争，爱慕虚荣。

    纪忠挑中梁玉山，是因为他性子沉稳成熟，前途不可限量，刚好能镇住纪雁的脾气，还能满足她的虚荣心。

    但纪月性子敏感纤弱，不喜欢打打杀杀，要她嫁给一个不通文墨的大老粗就是逼她去死。

    纪忠人脉都在军区，为此愁的许久不能安眠。

    偏偏这个时候，曲家居然还来上门求亲。

    曲昌前后娶了两个老婆，大老婆死了留下一个儿子，二老婆陆续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曲家正是为了曲昌的二儿子——曲之提亲。

    但曲之风流浪荡，游手好闲，既没有前途又没有品行，纪忠怎么可能同意这门婚事。

    他拒绝之后，曲家人却没有死心，竟让曲之私下里去纠缠纪月，到处散播二人在一起的谣言！

    纪忠知道后大怒，之后对上曲家再不避让，做事偏激像是疯了一样。

    曲昌连着被坑了几次，险些记下大过后，不敢再打纪月主意，站出来澄清谣言，这才抚平纪忠怒气。

    后来，纪月嫁了一个大学教授。

    对方家学渊博，底蕴丰厚，最主要的是为人老实善良，对纪月是真心喜欢。

    梁安宁生在军区，在纪忠眼皮地下长大，纪忠更是宠的跟眼珠子似的。

    梁安宁突然被梁玉山送走，纪忠不仅要知道缘由，还要把人接回来。

    面对纪忠的质问，梁玉山沉默不语。

    今时不同往日，叶柔不是二十年前的郑莉莉，对于当年的事情，她不会轻易罢休。

    当年的事情和牵扯到其中的人，叶柔恐怕一个都不会放过，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恐怕日后，纪忠连纪雁都护不住，更不要说安宁了。

    送走梁安宁，是梁玉山作为父亲，唯一能为她做的。

    但纪忠不清楚这一点，只当是梁玉山偏心叶柔，见梁玉山不语，笑得很冷道：“玉山最近胆子大了许多，看来对于首长的位置，你势在必得了？”

    梁玉山沉默。

    纪忠却只当他是默认，阴沉沉看了他一眼，下楼去了。

    梁玉山看着他背影，沉沉叹口气。

    李卫军将一切收入眼底。

    老首长一走就没有人能镇得住这只老狐狸了。

    还是该提醒叶柔，小心纪家人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