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个人，四散在这条不足三百米的狭长街道上。所有人都能自由移动到街道上想去的任何位置，他不仅会遇到甘甜，遇到韩语琴，遇到金敏英……还有可能会遇到任何人。

    包括现在，他脑袋一清醒，定睛仔细瞧，目光所及，至少还有两三个熟悉的面孔。

    无论遇到谁都不会奇怪。

    所以——

    为什么他要去找她？

    为什么看到她，就会像磁铁的正负极碰头一样，毫无克制能力地被她拽走、被她吸引，想要奔赴到她身边？

    知道她被人跟踪，会穿错脚的鞋子顾不得体面地冲出门。在确定她安危之后，会一次次反复回想电话那头段迎潇的名字，会恨不得抽丝剥茧把每一个细节都弄清楚。

    他直播的时候玩探案游戏时都没有这么认真过，他在干什么？

    发现她不在自己的房间里，会毫无边界感地想要追究她的行踪。家就那么大，为什么一定要看到她衣衫完整地站在自己面前才算放心？

    她与岑驰或段迎潇是什么关系，什么时候需要经过他的审核确认？

    他明明那么怕麻烦，连水果都不愿意吃太麻烦的需要削皮、切块的种类，却把像隐形炸弹一样的她留在舅舅的房子里。

    如果说一开始是因为担心她一个女生的安全问题，那后来锲而不舍地帮她追查骗子的消息，甚至还借助舅舅的力量去寻找那个人。

    是为什么？

    他在干什么？

    江序。

    为什么？

    你在干什么？

    旁边的人见他太久没说话，只呆愣愣地看向前方甘甜离开的方向，恍然大悟地冲他挤眉弄眼：“不是吧江序？你这什么表情，你不会是喜欢她了吧？”

    “什么啊，”江序下意识不耐烦地辩驳，他最讨厌有人开他情感方面的玩笑，“我怎么会——”

    喜欢她呢？

    未完的话伴随他的凝滞又滑回喉咙空，江序转头看着朋友冲他嬉笑的脸，突然感觉到茫然。

    周围人潮涌动，他站在原地逐渐失去听力，视力也跟着消退。人被拖拽出虚幻的残影，他怔怔地看向四周。

    是啊，他为什么不能是喜欢甘甜呢？

    他的身体、潜意识，细胞、骨骼、梦境，不可遏止的身体反应。

    都在诉说他的喜欢。

    他为什么逃避？

    有什么需要逃避的？

    他就是喜欢甘甜。

    “谢谢你。”

    脑后像是传来了远方古寺的钟声，一声激荡后，让人耳清目明。江序在朋友诧异的眼神里道完谢，毫不犹豫地往前方跑去。他焦急地想要穿过层层叠叠人群，奔向最前面。

    那里是通往海边烟火大会的入口，也是甘甜的目的地。

    早在二十分钟前，他还因为过于嘈杂的环境对此产生厌恶，十分钟前，站在陌生的街口被摆弄出不同的动作姿势时，他还想着一定要偷偷逃走。

    但此时此刻，他想留下，留到她的身边去。

    人太多了，江序讨厌这种拥挤。

    往前走的风带起陌生人头顶上头皮味、还有各种不同衣物布料交织起来的苦涩的、仿佛带色彩的气味，以及远处海水的腥咸湿润的气味。

    或者之后，还会有烟火爆炸升空后，炸开的酸涩中泛着苦气的火药味道。

    总之、总之。

    他不喜欢这里。

    但义无反顾地前往这里。

    他焦急地往前走，像是马群里暂时落后又想要奋起直追的马驹。

    金色的、灿烂的头发在浮动的头发海洋中异常显眼，往前跑时，跳起沸腾，像炸开的烟火。下降后，又像是紧簇、垂顺的一团。

    这怎么不是烟火盛开的过程呢？对江序来说，这就是烟火盛开的过程。

    他成功找到甘甜。

    她站在金敏英的身边，个子不高，总喜欢扎在后脑的丸子被白色的羊绒帽子压在颈后，耳边的碎发蓬乱地紧贴着脸。脸是透亮的白，唇是莹润的红，眼是澄澈的黑。

    她原来是长这样的吗？

    江序突然停下跑动的脚步，心脏砰砰地跳。

    甘甜原来，是长这样的吗？这么可爱、动人，无法忽视吗？

    他之前是瞎子吗？

    他的意识停下了，身体还在往前。脚一步一步慎重地往前走，走的无比谨慎，走向她。

    他在往她的方向前进时想到很多事。

    想到第一次见他，他被女生拦下告白。那女生他拒绝过几次，ins、tiktok、wechat，甚至他十分隐私的x帐号。

    她不知用什么样的方式查到，一个也没放过，一遍遍地诉说对他的情愫。

    江序并不是一个喜欢把别人的爱打碎的人，他的心理健康、情绪正常，爱值得慎重对待，他并不以此以拒绝别人为乐。

    那女生的告白信息很长，说了很多。

    说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学校的招生海报上，他穿dk、头发垂顺，一眼就吸引她的视线。说她因此在网上查了所有他的消息，发现他做游戏直播的时候，特别特别开心。那段时间她恰好在准备考试，一直都靠听着他的直播坚持过来。

    江序在屏幕这头沉默许久。

    招生海报并不是他愿意拍的，他上学期有门功课不及格，这是教授硬给他安排的“补考”任务之一。那女生如果仔细看，应该能看到他臭着一张脸。

    他也并不太喜欢打游戏，但是为了买摩托车，他在父母的反对下叛逆地签署了合约。

    与其说是喜欢他，更像是喜欢一个投射在他的长相之下的幻影。

    江序拒绝了她，很多次。

    耐心地把所有委婉但又不留余地的话重复过无数次。

    所以不懂为什么她又把私下的事情搬到人来人往的街上。

    那种感觉让他不适。

    他选择最不礼貌的方式逼走对方，把耳机里的音乐开到最大。

    他太无聊，目光游离，很快发现这个将脑袋探出露台、伸长脖子，生怕不知道别人不知道她在看热闹的人。

    他比甘甜以为的更早发现她。

    抬头是故意的、笑也是。

    如果不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中二，他真想抬起自己的手，比出枪支的姿势，对准她的脑门开一枪。

    像后来他弹她脑瓜崩一样。

    后来？后来是巷子里，他遇到借酒装疯的告白，她又好巧不巧地路过，像动画片里的卡通人物一样倒退回来。头探出巷口，又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正大光明的偷看。

    但她不是在跟段迎潇吃饭吗？

    吃完了？

    他想到段迎潇，又忍不住笑。

    他真的没有想过接近喜欢他的任何一个女生，但本身就是虚幻投射的爱意，换一个容器并不难理解。

    但这次。

    他在心里悄悄对段迎潇说了声抱歉。

    他要主动靠近了。

    “甘甜！”

    他隔着人墙，大声地呼喊她。

    甘甜听到有人叫她，猛地回过头。

    “轰”地一声，满天璀璨的烟火在她身后绽放。所有人齐齐抬起头的瞬间，她眯起眼，掌心朝他挥舞，“江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