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政策,好的项目,好的风口,再加上政府部门和企业的合作,对企业的‘善良’‘宽容’,才有了今天的林满江和傅长明。
“我和李达康其实交往不深,但他代表了一类人,为了城市的建设发展,不惜牺牲大部分人,从而扶持小部分群体,再让我们这小部分群体,去扶起那大部分人。”
“这种做法,已经形成了一套潜规则,也谈不上对与错。”
“可真要论起来,没有李达康之流,又岂会有我林满江,和你傅长明之类?”
林满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自己不那么难受,也适当的说起了自己和李达康之间的渊源。
傅长明点头表示赞同。
“哥你高瞻远瞩,智慧超群,在这方面上我是拍马不及的。”
“我只知道李达康给林满江和傅长明开了政策的口子,大家心照不宣,各取所需,才是最好的。”
“至于您说的什么大部分人........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都过时了。”
林满江无声的笑了笑,虽然并不认同傅长明的某些话,但他这次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追溯中福集团的历史,这最早是林满江的外公朱昌平在上海创办的中西货贸易公司。
那个年代的人有信仰,朱昌平为了解救落入敌手的重要同志,贱卖了祖屋,筹集五根金条拿去赎人。
虽然最后人没有救回来,但朱昌平还是用他卖了祖屋的钱,创办了公司,为党组织筹集经费和资金,这也就是中福集团的前身。
从战火和硝烟中走出来的人,自身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可却难免显得不近人情。
特别是在动荡年间,朱昌平被相伴多年的妻子举报,在家里说了不该说的。
结果这事儿被枕边人捅了出去,朱昌平因此蹲了十年大狱。
出来后,物是人非,背刺自己的妻子因为心脏病,死在了一场在汉东举行的十万人运动中。
朱昌平从此变得冷漠无情,但也重新得到组织的重用,去香港组建中福集团。
后来,林满江的双亲死于矿难,本想去投靠外公,却被讲原则的朱昌平一口回绝。
从那个时候起,林满江就和朱昌平一样,不再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人,任何集体身上,而是一切都先为自己考虑。
“特殊年代里的人,不可否认他们对集体的信念和奉献,远不是我们现在的人可以比。”
“可我想不通,他们最终又得到了什么呢。”
林满江眯着眼睛陷入追忆,独特的家庭和成长环境,让他在十几岁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握在手里,才是自己的。”
“这好比种树吧,我们精心育苗,百般呵护,可谓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把树苗救活、养大,并亲眼看着它结出了希望的果子。”
“可这个时候,有人出来把希望摘走了,还笑着跟你说谢谢你的努力.......”
林满江的目光中带着讽刺,其实他也可以,并且愿意成为朱昌平。
但前提是,那颗名为希望的果子,它本应属众生。
傅长明也是个妙人,伸手拍打着大腿,咿咿呀呀唱起了杂剧《追韩信》的其中一段。
“我从来将相出寒门,咱王是........”
唱到这里他就不唱了,拇指缓缓的拨动着佛珠手串,低声吟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林满江和他相视一笑,两人也就不再多谈。
“所以哥,你这次去香港,才会想帮李达康解决那两个亿的基金?”
傅长明转移话题,问起了另外的事。
林满江点点头,也不瞒他。
“小伟和李达康的女儿搅合在一起,我不能视若无睹,可我没想到,二姐会那么恨李达康,这两个亿的基金,我算是无能为力了。”
傅长明冷笑道:“还不是怪李达康太蠢,迟迟摆不正自身的位置。”
“其实不管是我们这些做企业的,还是他们那些当官的,最怕的都是手下的人自作聪明。”
“一个齐本安,一个李达康。”
“齐本安我都还能理解,可李达康我是真想不到。”
“吴雄飞收了我长明保险十个股,哥你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他,是希望他和吴雄飞好好合作,再为我们创造政策上的便利。”
“他倒好,拿着这个把柄逼吴雄飞顶罪,事后还把证据交给省纪委监委,不仅让项目彻底黄了,还假惺惺的跟二姐说自己尽力了。”
“这个李达康,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林满江摇头一笑,指点道:“所以啊,你就不适合从政。”
“李达康从始至终想的都是给自己解套,身在官场,就用官场的思维,把二姐交给他的事往斗争上引,合理的让自己脱身,也好给二姐一个交代。”
“他这个人急功近利不假,可‘六二八’事故发生后,居然跑去找人家吵架,你觉得这像是一个省长能干出来的操作?”
傅长明一点就通。
“哥的意思是,李达康想让外面的人,特别是想让二姐认为,是姓徐的坏了上面的好事,好让他们斗起来,自己就能金蝉脱壳?”
“对咯。”林满江笑道:“斗争这东西,能用来杀人,也能用来救人,李达康从政多年,早就看得清楚透彻。”
“天下从来都是乱世出英雄,局势乱起来,才更适合李达康这样的人。”
傅长明不置可否,但依旧嗤之以鼻。
“可惜了,人算不如天算啊,姓徐的居然连二姐都惹不起。”
“李达康在这个时候再想做选择,他已经没得选了。”
林满江和李达康也算惺惺相惜,虽然私交不深,但也默契的一直保持着联系,本质上是各取所需。
所以对于这个人,他没有太差的评价。
“李达康成功与否,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背后的人太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是啊。”傅长明无不邪恶道:“脑子转得快,能快得过子弹吗?”
“尽搞些花里胡哨的,最终的结果就是把自己搭进去,还什么都没捞着。”
傅长明话一说完,林满江就道:“不说李达康了,还有半个小时到京州,长明,我们也该面对自己的结局了。”
“哥........”
傅长明收敛神色,声带颤抖。
“我让飞机调头,咱不回去了。”
林满江缓缓摇头,他知道自己避无可避。
“牛俊杰到国资委告发我,组织上就算没有掌握证据,也肯定会找我谈话。”
“我决定好了,找时间把一切认下来,我不想死在外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上面考虑到我的情况,不会大张旗鼓,最多内部处理。”
“从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等这一天,否则我也不会遵照老领导的举荐,把齐本安放到京州中福去做一把手,你明白吗?”
傅长明再度红了眼眶,咬牙道:“我可以派人解决牛俊杰,哥你也不用做那么大牺牲!”
林满江笑着摆手,像是在交代遗言。
“别傻了,事情到我这里是最合适的,否则上面的人该头疼了。”
“你信佛,却总干着杀生的勾当,这不合适。”
“我知道王平安的死你的处理的很干净,公安查不出什么,所以你顶多只是给京州官员输送利益,罪名不大的。”
“有二姐在外帮忙运作,顶天也就十年,在里面表现好点,说不定三四年就出来了。”
“到时候长明集团还是长明集团,你傅长明还是受人爱戴的企业家,世界上,不过只是少了我一个林满江而已。”
傅长明轻声答应,决定按照林满江的计划走,但还是动情的失声哽咽。
“哥你放心,傅家后人,世世代代,一定会记得您,这一点是绝不可能更改的。”
他知道,林满江为了这局棋,已经筹备许久,如今也该到了收宫阶段。
齐本安也好,牛俊杰也罢,他们真的是胜利者吗?
林满江高坐在云端之上,自嘲的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可惜我那个师弟,只看到了人,却看不到天啊。”
他闭上眼睛,苦苦压制的病情开始发作,疼得冷汗直流,浑身发抖。
傅长明着急忙慌的给他找药,却被林满江摆手拒绝。
“就要到了,我得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猎物是怎么落入困境的,否则人家身为猎手,怎么会有成就感呢?”
飞机穿过云层,高度开始下降。
舷窗外的京州城在眼前逐渐清晰,又慢慢变得模糊起来。
机场内,国资委的领导和中福总部的张继英书记正在带着人安静等候,齐本安被叫了过来,怔怔出神,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当傅长明的私人飞机选择在京州机场降落,林满江没多久就在傅长明的搀扶下,虚弱无力的走出了机舱。
来到地面,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看到了张继英,看到了上级领导,也看到了自己的师弟齐本安。
齐本安分明见到他笑了,但下一秒,林满江就猛地栽倒在地。
他完成了他最后的表演,给苦苦等待的‘猎人’们,呈上了自己这个合格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