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迎嘉宾燕乐仆仆
作者:容乃公   暮客紫明最新章节     
    回到屋里头,杨暮客琢磨了下。有些坐卧不宁。似是什么事儿落下了。

    出门碰巧撞见了过来邀他用餐的玉香。

    玉香说,“您门外头带回来一个小鬼,要怎么处置?”

    杨暮客心中有些暗恼,怎地灵觉连季通都不如了?

    玉香噗嗤一笑,“我把那鬼送到城隍司去?”

    杨暮客摇头,“既是跟来了,那就是有事儿没放下。”

    玉香看懂了他,不再谈此事,“桌上饭菜都备好了,您快过去用餐吧。”

    “嗯。”

    到了晚上,杨暮客支开了蔡鹮,独自披着道袍来到院子外头。穿墙是肯定不穿墙,就剩下那么点儿法力,可没富裕到随意施展的地步。搬了一个木桶垫脚跳了出去。

    外头值班的侍卫吓了一大跳,看到是大可道长从里面翻出来才小心翼翼上前。

    “道长这是……?”

    “贫道出来清理邪祟,你们继续巡逻。等等贫道就从这儿回去。”

    “那您怎么不走正门儿啊?”

    “大晚上走正门,弄得声响怪大的。不好,不好。”说完杨暮客匆匆几步离开了院墙,进了巷子。

    另外一个侍卫凑过来,“这大可道长知道花柳巷在哪儿么?”

    “人家还用你来教?就咱们园子里那些人的身份,谁去花柳巷?”

    “那你说去哪儿?”

    “怎地也是丽台园吧。”

    杨暮客摸着黑来到了地势最低的地方,从袖子里取出一些黄纸,点着了放在路口烧。

    “黄纸飘,烧纸钱。烧化了,江湖海。搭路桥,阴阳见。谁家魂儿,速速来。”

    这顺口溜是他凭着小时候记忆里听来,随口念的。大晚上阴气活跃,他已经能察觉到在阴间跟着他的那个孤魂。

    抬头一看,果然脖子上一条皮连着脑袋的捕快走近了。鬼影瘦瘦长长的,凡人见着,估计尿都要吓出来。

    挂在胸口的脑袋说话,“道长。您是喊我么?”

    杨暮客挑了挑黄纸,飞灰随风而飘。昏暗的火焰照着那干净的小脸,似是有些阴沉。“你一路从金梧坊跟着我来到南市。想来是有什么遗愿未了。说说吧。贫道若是能帮忙,自然帮衬一下。”

    “下官家中有妻儿。今冬修了院墙,向丁府借了两贯钱。来年还不上,怕是就要收屋。我晓得今日之事我死得冤枉。但我当时处置事情,也急躁了些。我那坊中衙门里有个贪官,怕是我的抚恤钱财不能尽数发到妻儿手中。”

    杨暮客看着孤魂,笑了一声。“你死了才半天,魂儿还不全。阴司也没理由来收你。你走来这一道,七魄没跟上,落在了各地,贫道随你往回走。把三魂七魄都收回来。”

    捕快作揖,“多谢道长。”

    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神行符贴在腿上,沿着回来时的马车路线走。鬼就在一旁跟着。渐渐杨暮客能闻到些许鬼的味道了。很熟悉,但并不怀念。其实闻不到更好。

    一路走到了金梧园外头。雪山上边灯火通明。金梧坊里热闹非凡。如此深夜,犹是曲乐不停。

    捕快将魂魄都找了回来,把脑袋扶正了。正好瞧见他被砍死的路口处,立着一张符纸金光闪耀。积压的煞气化作黑风向外头飘着,慢慢消散。

    杨暮客又从袖子掏出来一张符纸,“贫道写了一张路引符。拿着符纸,想去哪儿,赶紧去。”

    捕快接过符纸,有些迷茫。“我若回去,会不会吓到妻儿?”

    杨暮客有些无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你若说话和气些,人家何苦跟你搏命。我不问是非,只问因果。你若无处可去,那就拿着路引去城隍司吧。”

    捕快面色为难,“道长若帮我,那便帮到底。想一个不会吓着我家人的法子。”

    杨暮客低头看看脚尖。我怎么帮?我哪儿还有能耐帮?我连遣你去入梦的法子都没。他抬头深呼吸,“脖子断了,确实难看。贫道帮你拾掇拾掇。”

    杨暮客取出一张黄纸,这张符是他写的唤神符,抠掉了一点朱砂,符纸就算毁了。把符纸撕成纸条,对捕快说,“弯下腰。你这鬼变得那么高,要看别人家墙里头的事儿么?”

    捕快向前探着身子,让杨暮客帮他把脑袋固定好。杨暮客帮他扎了一个领结,抓了一把阴气画一个圈。捕快的脑袋终于和身子连接在一起。

    抠下来的朱砂也没浪费,这鬼青面獠牙的多难看。给他擦上两个红脸蛋儿。这么一看,喜庆多了。

    杨暮客对捕快说,“你家在哪儿?我随着你去。若你妻儿害怕,贫道便出面解释几句。”

    “不远。就在前边那个棚子里头。”

    金梧坊边上有一个村寨,屋子修建的不甚好看,但地面整洁,冬日里连冰面都没有。捕快走到了一个小院边上,那小院没门,他却进不去。

    “你要敲门,别个让你进了。你才能进去。”

    “明白了。”

    捕快没敲门,吹出一阵鬼气顺着门缝飘进了屋里头。一个女子揉着红肿的眼睛走出来。

    “当家的?”

    杨暮客再没从边上听。这一幕他似是看到了当初自己死的那一幕。那姓陆的阴差想来也是在不远处守着他。

    无聊的杨暮客从袖子里取出来两张黄纸,一张黄纸卷了卷,另一张撕得零碎,塞进了黄纸卷内。

    没多会儿,捕快过来了。杨暮客抬头看他,“都交代完了?”

    捕快面露难色,“坊里头果然扣了我的俸禄,说我违规。冬天家里菜还没备齐,要揭不开锅了。”

    杨暮客把黄纸卷递过去,“这东西叫油炸鬼。按理来说,油炸鬼要用上好的鬼,选小腿肉。用斩魄刀削去骨头,再用香火供奉的油炸上一遍,裹上大善人的骨灰。但贫道没条件,就用这黄纸代替一下,你尝尝鲜。”

    捕快张开大嘴露出一嘴尖牙把那黄纸卷吃了进去。

    杨暮客从袖子里掏出几张通票。选了些零碎的,几十文,几百文,一贯,拢共约有个五贯。上次买完胭脂,手里的钱也不多了,这算是压箱底的。但他给得不心疼。

    “钱你拿去,送到屋里头。这钱你不能告诉他们是哪儿来的,还要告诉家里人不能露富。这是横财,只能买吃食。到了还账的时候,剩下的拿去还账。若还有剩,就留着给你孩子读书用。记好了,你们一年能攒下多少,就花多少。横财露富,是要遭灾的。”

    “多谢道长,道长慈悲。”

    吃过了油炸鬼,捕快的身子又长高了些。从新生小鬼,变成了阴鬼模样。这是因为他得了杨暮客的香火供奉。杨暮客虽然没给他烧香念经,那些纸钱,还有一根油炸鬼,都聚集心意化作灵韵滋养了鬼身。

    见着鬼怪回来,杨暮客肃穆道,“你头七未过,阴差不会来找你。这些日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是说坊里有贪官吗?去解恨吧。但要记住,不能贪钱,不能贪物,更不能吃人。”

    捕快咧开一张大嘴,猩红的舌头舔了舔脖子上的领结。“小的记住了。小的去也。”

    杨暮客一路往回走,走了一半,神行符的灵韵消耗殆尽。他两眼一黑。卧槽,这么远我要腿儿着回去?他小跑到南市,大汗淋漓。中间还拿隐匿符躲过了巡街的卫队。到院墙下头的时候已经脑袋发昏。

    院墙下的侍卫对他拱手说道,“道长果然年轻力壮!一去便是两个时辰。”

    杨暮客懒得搭理他,“过来搭把手,帮贫道翻过去。”

    “好嘞。”

    一身臭汗,杨暮客指定不能就这么进屋睡觉。看了看院子里的凉水桶,一咧嘴。难不成要用冷水洗澡?

    玉香扭着身段从暗处走出来,“道爷出门一趟,教唆野鬼害人。不怕折了功德么?”

    杨暮客两手叉腰,“赶紧给我弄点儿热水洗澡。功德不功德,我又用不上。就算折功德,又能折多少?”

    坐在浴桶里,温水烫得舒服。杨暮客大喇喇地叹了口气。

    “你就这么一路跟着,也不知帮忙。”

    “您的因果。婢子插手作甚。”

    “我觉着那捕快啊,死得不冤,去祸害那贪官更是理所当然。贪官坐堂,这些捕快上行下效。即便没有今日这一遭,早晚也会有另一遭。所以这功德折不到我头上。”

    “您真这么想就好了。”

    杨暮客拿热毛巾盖住脸,是啊,这骗人的话说作甚呢?他怎么想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帮那个捕快,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帮。

    静坐了一会儿。法力又涨了一点儿,勉强够了一个阳雷咒。躺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起床,浑身上下疼。尤其是大腿根儿上。

    玉香见着了噗嗤一笑。

    蔡鹮一脸好奇,“少爷昨儿没盖好被子么?怎地还冻着腿疼?”

    杨暮客拉着一张脸,“谁叫你晚上不给我暖床。”

    蔡鹮小脸一红,“你让婢子去耳房睡,还怪着我了。”

    杨暮客哼了声,“不怪你怪谁,以后都不用你暖床了。我得学会了一个人睡。”

    小楼探出窗子,“你多大人了,要不要脸。一个人睡觉还要学吗?好吃懒做的东西。”

    “来了。来了。”杨暮客黑着一张脸进屋吃饭。

    吃完饭小楼拿出来一沓请柬。“挨家发出去。见着人好好说话。咱们出门在外,多亏了别个帮衬。这些工部的大臣,大冬天的离京去修江堤。都是你一句话招的。不然人家好好地猫在屋里过冬,受那份儿苦作甚。”

    “记着了。”

    杨暮客拿着请柬去找季通,让季通随他去发请柬。春风自然是要一齐跟着。

    这一回春风专门叫来了一架飞舟。

    天上飞,自然比地上跑要快。才一晌午,就发了六家。

    杨暮客也没留在那些人府里吃茶,只道是请柬还多,不能耽搁。

    这些工部大臣的府衙,有些春风认得,在外面候着的时候也与门子言语几句。打听了下府里大人擅长什么事儿,是能书能画,还是精于计算,亦或者是统御有方,他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发放完了请柬,杨暮客身上酸疼缓解许多。回到洽泠书院,玉香递过来一瓶药油,让杨暮客睡觉前往身上抹。

    小楼看着桌上剩下了一张请柬,问,“怎么还留了一份?”

    “昨儿遇着了迟大人家的孩子,我告诉了迟公子洽泠书院宴客一事儿。就不必再跑一趟。”

    小楼眉头一皱,“那怎么能行。吃完了晚饭你亲自送去。”

    “行行行。”杨暮客敷衍地点点头。

    才吃完饭,粟岳登门拜访。

    杨暮客摸摸鼻尖,把请柬掏出来递给粟岳,“这事儿你帮贫道办了。”

    粟岳讪笑着收下请柬,“稍后就帮大可道长送到迟府去。”

    “尊师准备的怎么样了?”

    “大可道长不必再叫老道尊师,老道已经辞去国师职位。现在也不是国神观方丈了。”

    俩人正说着话,玉香扶着小楼走了进来。

    “贾小楼拜见粟岳老前辈。”

    “哎呀,使不得。郡主不可如此大礼。”老头上前虚扶着搀起小楼。“郡主唤我一声粟岳道长便好。无官一身轻。”

    小楼颔首,“欢迎粟岳道长来此做客。”

    杨暮客灰溜溜地站起来把位置让给小楼。

    粟岳笑着拉住杨暮客,杨暮客龇牙咧嘴,那个疼啊。

    “大可道长坐,老道站着就好。”

    小楼坐下默默喝茶。

    杨暮客勉强一笑,“家姐在此,没有我坐得地方,粟岳老前辈坐吧。您是客。”

    粟岳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对小楼说,“明儿便有人来装修前院,要铺上毯子。那偏院就做成后厨。主厨是城里新来楼的掌勺。也算是京都一绝。老朽听闻,有许多江女随船来到了京都,都住在书院前院里头。不知郡主是否肯让这些女子露面,若是准许,那婢子老朽就不从外头招了。”

    “那些女子都是自发护卫我的安全。若是道长肯给工钱,想来她们也不会拒绝。”

    “好。”粟岳点头,继续说,“这宴会,老道取了个名字,叫金功花会。一是庆贺北方得胜,二是庆贺江堤得治。三是国神观秋末播种的金莲恰巧开花,金花满园,待晚上把花都运送到了之后,飘香四溢。寓意富贵成功。”

    小楼再次颔首,“道长有心了。”

    “郡主不嫌老朽起名俗气便好。”

    杨暮客撇嘴,金花七瓣,明明俊雅之物,偏偏要扯上金功。果真俗气。

    再过一日,抹了玉香给了药油后,杨暮客身上果然不疼了。

    蔡鹮帮他侍弄仪表,梳妆打扮一早上,弄出来一个翩翩佳公子。

    小楼看了后捂嘴轻笑,“大可道长要不要在金功花会里寻一个修道伴侣?”

    杨暮客一脸厌烦,“要是能找着一个愿意跟着漂泊的人,贫道也不介意。”

    蔡鹮附和一声,“就咱们少爷这俊俏模样,不知多少人求着一起漂泊呢。”

    晌午的时候便有人前来赴宴,门口乐坊敲敲打打,好不热闹。

    傍晚的时候,敖麓领着一个中年人来了。敖麓手里提着两个礼盒。她手里的请柬也和别人的不一样,竟是杨暮客相邀的。

    下人汇报杨暮客也挠头,他何时发过请柬了。不过想来也是障眼法。就去接见了敖麓。

    但杨暮客收回请柬那一刻,这的确是他的东西。是他原来练习画符的纸。

    “小神受企仝真人所托,送来延寿灵丹。此丹药是采万年桃树花蕊,东极冰湖渊莲子,雪山清风露,于星光下真人亲手揉制而成。一颗可延寿三年。一瓶共有二十颗。”

    杨暮客收下礼盒,问她,“我那黄纸哪儿来的?玉香给的么?”

    敖麓轻笑一声,“企仝真人言说,纸是迦楼罗真人所赠。”

    杨暮客点头,“原来如此。”

    敖麓继续说,“这一盒,是我龙族恭贺紫明上人重生为人。里面装着白海主炼化的无根水。边上这位是西耀灵州的冰夷子嗣。”

    “小龙姓白,名猖。猖狂的猖。虽与白海主同姓白,但我冰夷与苍龙一脉,并无关联。”说罢白猖从袖子取出一颗龙珠,“此珠乃是我冰夷冰珠。赠与上人赏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