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天,许满仓的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不少。
就在这天清晨,许满仓让几个侍卫将巴特尔抬进他的大帐,并且屏退了周围的所有人。
见到许满仓之后,巴特尔脸上带着谦卑的笑意。
但许满仓却从他苍白的面孔下看到了浓浓的悲伤。
他的眼睛里没有光了,现在看到的表情,都是他装出来的。
许满仓轻轻叹了口气,半晌都没说话。
大帐中没有侍从,巴特尔想向许满仓行礼却站不起来,只能直挺着上身。
如果说这个颓废的汉子心底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那就只有许满仓。
在他的脑海中,始终觉得是他没保护好殿下,才让殿下受了这么重的伤。
以至于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他的错。
巴特尔之所以还强撑着活到现在,就是想再见殿下一面,当面和殿下说说话。
他甚至想让许满仓定他死罪,如果默默的自戕死去,那是懦夫的行为。
许满仓之所以一直没见巴特尔,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巴特尔这人很简单,他是忠实的卫士,也是为数不多将许满仓当成一切的人之一。
他受了如此磨难,许满仓心里也很不好受。
之前他想不到能让巴特尔活下去的理由,而现在,他想到了。
沉闷的沉默持续了很久,许满仓这才轻声开口道:“巴特尔,你的伤恢复的如何了?”
巴特尔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他没说话,只是捶了捶自己的胸膛。
许满仓知道他不愿向伤痛低头,可现实往往很残酷。
“我听说冥最近经常去找你。”许满仓话锋一转,轻声笑道:“他开始喝酒了,之前我还以为他不会喝酒。”
“冥老哥很好。”巴特尔道:“他去找我,是怕我死了。”
“那,你想死吗?”
许满仓忽然发问,巴特尔眼中的光芒瞬间消失了,脸上的笑容也僵住。
愣了半晌,巴特尔的脊背弯了弯,像是泄了气一样,微微低下头,却什么都没说。
在自己最敬重的头人面前,巴特尔本想表现的勇武些,可现实却真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了。
“巴特尔,回答我的问题。”
许满仓再次开口,巴特尔再次沉默,过了半晌之后,他才微微抬头,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道:“殿下,我...早就想死了。”
许满仓闻言,轻轻的出了一口气。
他伸手捶了捶依旧有些麻木的双腿,而后开口道:“巴特尔,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有些时候,我有和你一样的心思。”
一听这话,巴特尔猛然抬头,失声道:“殿下,您可万万不能这么想啊!”
“您......”
“我和你都一样是人,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为什么不能有?”
许满仓打断了巴特尔的话,他的声音似乎也有些颓废,听的巴特尔心中焦急。
“您,您是部族的头人,您麾下还有数万族人!”
“哈只儿殿下,您如果有了这样的想法,让我们怎么办?让族人们怎么活啊!”
“没有了我,他们一样会活下去。”
许满仓苦笑摇头道:“巴特尔,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之后很可能站不起来,更没办法骑马了。”
“你告诉我,一个无法骑马的部族头人,要怎么在草原上活下去?”
这句话将巴特尔噎的够呛,他的脸都憋红了。
能看的出来,他正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想劝说许满仓放弃这个念头,可顿了半晌,他也没想出一个答案来。
但很快,巴特尔灵光一现,直接开口道:“您还有大妃!”
“您还有那些宣誓向您效忠的人,如果没了您,他们要怎么活?”
“殿下,您.....”
“巴特尔,你也曾宣誓向我效忠了。”
许满仓轻声打断巴特尔的话,开口问道:“现在,你是要摒弃当初的誓言了吗?”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瞬间在巴特尔心底涌出,化作无尽的惊涛骇浪,将他的心防冲的七零八落。
这句话灌入耳中之后,巴特尔的眼眶忽然红了,他紧咬着牙,可嘴唇却在不住的颤抖。
长久压抑的情绪几乎要喷发而出了,巴特尔紧紧的抓着盖在身上的皮毛,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缓了很长时间,他才用颤抖的声音回道:“殿,殿下,我...绝不摒弃誓言!”
“只是我......”
“巴特尔,你是我最忠诚的卫士,部族中除了你,我很难再相信其他人。”
许满仓再次开口道:“既然你还认我是头领,那我现在命令你活下去。”
“我命令你再站起来。”
巴特尔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泪滴滚滚而落。
他双手死死的捂住面颊,压抑的哭着,哭的身子一抖一抖,哭的他的世界,地动山摇。
他从未想过哈只儿殿下会和他说这些。
经历了上次的战斗,殿下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他明明自己都已经起不来了,明明受到了那么大的冲击,可他却没说埋怨半句。
身为王子的侍卫统领,巴特尔无地自容,羞愧和悔恨被许满仓的话完全击碎,伴随着长久以来憋闷的压抑,完全释放出来。
许满仓没再言语,而是靠在敞椅上,看着大帐上面的天井发愣。
那场战斗不光冲击了巴特尔,哈只儿部的精英战士几乎人人都受到了冲击。
可他没有办法抚慰所有人。
所以战争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只有痛苦而已吗?
巴特尔压抑的声音持续了很久,泪水几乎浸透了他身前的毛皮。
哭声停止了,巴特尔却没说话,而是猛的用力,将盖在他身上的毛皮全部掀起,露出了他满是绷带的双腿。
巴特尔咬着牙,双手用力的撑着床,疼痛不断的冲击着他的精神,可他始终没吭一声。
他要向许满仓行礼,这对一个重伤的人而言几乎是无法做到的。
但许满仓却并未开口,只是安静的看着。
片刻之后,汗水几乎浸透了巴特尔的衣襟,双腿的绷带上已有鲜血浸出,但他还是死死的咬着牙,单膝跪在木床上,用颤抖的声音道。
“巴特尔,尊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