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海下泥削骨
作者:茜茜喵   蛟妾归最新章节     
    白磬臣根本不用怎么动脑子,答案昭然若揭。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捏了捏青懿的脸颊。

    过去,他可从没见过现在这般模样的她。

    ——围着被子盘坐在榻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天真无邪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她终于完成了她的心愿,有了人的情感,还一跃化作了应龙女。

    只是,不知她若知晓是自己亲手砍断了她的蛟尾,她会不会……恨我?

    “磬臣哥哥,你在想什么?”

    我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他从刚刚开始就呆呆的。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径直按向他的心口。

    “这颗心,他在为你而跳。”

    我怔怔的望向他,他在说什么?

    “青懿,难道你对我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觉吗?”

    我凝眉问道:“什么感觉?”

    白磬臣凑近我,轻轻将我按入他的怀中:“即使这样,也没有感觉吗?”

    “磬臣哥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闷闷的从我头顶传来:“我只是想告诉你,作为兄长,我会一直保护你,就像我的父辈守护南海那样。”

    “未来,即便到了天宫,我也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不要害怕。”

    我十分动容,也伸手回抱住他。

    过去,我一直有些怵他,可也唯有他令我感到莫名的熟悉。

    我闻着他身上好闻的气味,袒露心声:“磬臣哥哥,在这宫中,只有你令我觉得安心。你能多来陪陪我吗?”

    他的声音立刻有些雀跃起来:“真的吗?”

    “真的。”

    他依依不舍的将我放开,又叮嘱道:“你是大姑娘了,即便与我或与计蒙,万不可像今日这般再搂搂抱抱。”

    我嘟起嘴巴:“我自然不会与旁人这般亲昵。”

    “哎呀,你快告诉我,那是何种妖物?实在好生怪异。”

    我摇着他的手臂,撒娇道。

    白磬臣心情大好,再不卖关子,立刻开口:“你是想说,那个孩子为何是胎生的,对吗?”

    我双手一拍。

    不错!果然是怪在此处!

    “像蛇、蟒、蛟、龙应都是卵生,为何此物出来便是胎生?”

    “那蛇尾,我看的真真的,确是蛇尾不错!”

    “那是蚺。”

    “蚺?”

    “灰绿色的眼珠,胎生,蛇尾——那是东海特产的蚺。”

    还不待我发问,他便对我继续说道。

    “蟒化蛟之前有一个分支,便是蚺。现在这种蚺盛产于东海,他们一出生便是人形。”

    我若有所思的托着下巴:“那……凡人能生的出蚺吗?”

    他刮了我一下鼻子。

    “笨。”

    “何谓蚺?”

    “蚺,是体型大于蟒的蛇。又如何能被凡人生出来?”

    白磬臣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念想,想到了什么。

    “为何忽然问这个?”

    我思考了片刻,斟酌答道:“那日在南海镇上,我见到睚眦养的肉粮中有一个妇人,她在我眼前生下了一条蚺。”

    他怔了片刻:“你确定,是凡人生的?”

    我比划着:“我亲眼所见,只是那个蚺被包裹在一个囊中,还很小,就像半个婴儿那么大……”

    “此事,莫要再对他人提起。”

    “有何不妥?”

    白磬臣心中了然,却奈何现下还不能与她明说。

    “总之,关于东海蚺,关于睚眦,你都忘了吧。睚眦已死,他的任何事都如昨日云烟,都已无足轻重。”

    “今日你问我的,就当从没提起过。”

    我望着他严肃的神情,乖巧的点了点头。

    可我心里并不这么想。

    睚眦说南海欠他的,他身边竟有东海蚺的婴孩,他还说……父亲骗了我……

    我总觉得他身上的谜团重重,如今磬臣哥哥亦是忌讳莫深。

    父亲大人根本没想令睚眦活着回来。

    给计蒙的令是活捉,示意我的却是杀无赦。这种种矛盾,使我不得不深思其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是令我措手不及的是,连五日都不到,我便被父亲派去了东海。

    东海,东海蚺。

    -----

    龙王殿。

    我手中持黑子,父亲持白子。

    我们正端坐在殿内对弈,两人均沉默不语。

    龙王大人目不斜视,他着眼于整个棋局,正在排兵布阵。

    “懿儿,你可知这下棋如做人,是万不可悔棋的。”

    “爹,这点道理我自是知道的。”

    我也不瞧他,眼睛盯着棋局关注着他的走势。

    心中筹谋着,下一步应要走哪一步。

    “就如你和睚眦,你已出手,若不弑神,他也万不会放过你,若是那样……当日在南海岸,计蒙他们便就要来为你收尸了。”

    闻言,我再下一子,成功吃掉了父亲的一颗白子。

    “您是想告诉我,弑神已成定局。既然出手,便已无退路了。是吗?”

    敖钦欣慰的点点头,重新布局。

    “你告诉为父,当日究竟为何要提前出发去寻他?”

    我坦白道:“我说过,我一人即可斩杀他。”

    “所以我要证明自己。”

    “我是南海最强的战士。”

    “亦是您最优秀的女儿。”

    不知是龙王大人故意放水,还是我的棋艺高超,他又被我再吃一子。

    敖钦不急不躁。

    “输赢,乃兵家常事。”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强中自有强中手。懿儿,你绝不可能是永远的最强。”

    我用力按下一子,双眼露出强烈的欲念,慢慢抬起,目光直视。

    “可我,就要做永远的南海最强。”

    敖钦闻言恍惚了一瞬。

    他抬起眼帘,恍惚间忽见眼前人竟是少年时的自己。

    自己曾也与父亲在龙王殿中对弈过,亦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那是多久了?这是幻觉吗?

    彼时,敖钦倔强的望着父亲。

    ——“可我就要做永远的南海最强!”

    父亲却不以为然。

    “南海的最强永远只可能是你的兄长。你是老二,不需要做最强。”

    敖钦不服气的反驳道:“为何老二便不需做那最强?我也可以守护南海!”

    “守护?南海已四分五裂,被数个灵族盘踞割裂,本王都来不及收复。又谈何守护?!”

    “那我就先去收复他们!”

    父亲淡淡一笑,嗤笑道:“人小小,口气倒不小。”

    “敖钦,你只需好好辅佐你大哥。你大哥定会是一个好的君主。”

    当时的敖钦不发一言,垂目不语,心中十分不服。为什么,连机会都不给他?

    可这一回,他面向少年时的自己,已经历数次战役,稳坐南海龙王宝座的自己已然找到了答案。

    他铿锵有力的回答道。

    “懿儿,若想要做到最强,那就去做。无论要杀多少人,弑多少神。只有绝对的武力,才是最为强硬的话语权。”

    敖钦阴沉的看着眼前人。

    曾经的少年渐渐化作少女模样,少女狡黠一笑。

    “父亲不必担心,我定会为您,再打出一片天下。”

    他怔怔的看着她。

    此女非吾女,却与吾如此脾性相投。白磬臣亦非吾子,却像足了十成十的自己。

    难道,这便是天意?

    天意要我后继无人?

    龙王大人陷入深深的沉思,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随着敖钦再落一子,棋局瞬间扭转。

    “懿儿,你随计蒙去趟东海吧。”

    东海?

    “是。”

    “你不问问为父,去做什么吗?”

    我输了,认输的点点头。

    “爹,不问缘由,不问因果。”

    敖钦不置可否。

    “去问计蒙,他会告诉你。”

    -----

    果然。

    计蒙又立在我的琉璃殿门外,站在那盏鲛人宫灯下。

    他修长的背影挺拔,而又……孤独。

    我轻轻走向他。

    “父亲与你说了?”

    他早已感知到我的靠近,背对我开口道。

    “去东海做什么?”

    计蒙转过身,面容严肃。

    “此次出行,你绝不可擅自行动,否则我会对你出手。”

    “你先答应我,还要与我击掌落誓。”

    说罢,他伸出手掌。

    无聊,小孩子的游戏。

    我立刻伸手,与他击掌三下。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我的手掌中竟出现了一个水滴形的光芒。

    “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手掌心。你这回别想甩掉我!”

    计蒙脸上出现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我无可奈何:“这下能说了吧?”

    他这才正色道:“东海蚺,你听说过吗?”

    背后龙鳞耸立,东海蚺,睚眦……

    磬臣哥哥要我忘了,看来这一时半刻是难以忘怀了。

    “东海蚺,怎么了?”

    “有一条东海蚺,一直试图靠近南海。探子怀疑与堕神子献有关,我们得去一趟。若无事,最好。若是真的……”

    我沉下双眼:“捉活的。”

    “不错,这一回你与我需配合默契。”

    计蒙挥手在虚空中显出一片东海水域图,指着图中一个类似龙宫的地方。

    “我们要先去拜会东海龙王,才能去查那条东海蚺……”

    我认真的听他说完,提出唯一一个问题。

    “何时出发?”

    “三日后便走。”

    计蒙走后,我独自在鲛人宫灯下站了很久。

    此处无人且避风,那宫灯青色的烛火却一直跳跃着。

    我靠着墙,蹲下抱膝坐着,自言自语道。

    “宫灯啊宫灯,小时候计蒙哥哥便喜欢带我来看灯。是不是就为了看你?”

    “我观察过了,这龙宫共有数万盏灯,而其中闪烁着青色烛火的,便只有你一盏。”

    “你是不是那传说中的宫灯妖怪?”

    “可我也无法感知你的妖气。”

    “他喜欢你,我便多来瞧瞧你,你说可好?”

    自然是无人应答我的。

    靠着此处,我竟慢慢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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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毓曦低头听着这个冒牌货说的话,实在过于讽刺。

    堂堂正正的龙女,却被囚于此鲛人宫灯。

    无人问津的蛟女,一朝鲤鱼跃龙门,却连记忆都被造假。

    这南海,可真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毓曦靠在灯绸里,一颗珠泪滑落脸庞。

    “君埋海下泥削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毓曦过去常常看一个凡间诗人作的诗词,却想不到如今竟是一语成谶,应在了她自己的身上。

    一颗晶莹之物落在了我的膝头上。

    “珠泪?”

    我迷迷糊糊的醒了,缓缓拾起它,直立起身子,到处张望。

    可是此处没有人,连一丝丝水流波动都没有。

    闭目嗅闻,也感知不到生人气息。

    奇怪了,这是鲛人珠泪。

    握紧它,我满怀疑问。

    毓曦同样震惊万分,珠泪可以出去,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可以出去?!

    她又一次在心中升起了希望,双手使劲敲打着固若金汤的灯绸。

    “放我出去!”

    ……

    -----

    三日一闪而过。

    那日我与往常一样,踏出殿外。

    迎面遇上了母亲,我对她行礼后便要离去。

    “慢着,你要去何处?”

    我有些狐疑,答道:“爹派我去办差。”

    “急吗?”

    “若是不急,你陪娘去站一会,吹吹风可好?”

    我点头应道:“好。”

    随着娘的脚步,不出意料的我们又立在了鲛人宫灯下。

    ——这盏灯,必与我有什么关联。

    见母亲迟迟不开口,我索性开口试探。

    “娘,那日,此处无人,我却捡到了这个。”

    当我摊开手掌。

    当娘见到我掌心中的珠泪。

    她的表情从惊愕,化作了无穷无尽的心疼。

    “这是……在这里捡的?”她颤声问道。

    我点头:“不过甚是奇怪,这是颗新鲜的珠泪,可那日四周空无一人。”

    “娘,我想会不会是鲛人宫灯在落泪?”

    闻言,她竟落泪不止,泣不成声。

    我心下觉得古怪异常,但不敢再刺激她。

    待母亲渐渐平复情绪,我才复又开口:“娘,您怎么了?”

    她擦了擦眼角,真挚的对我道:“这盏鲛人宫灯中藏着鲛人之殇当年的族人魂魄,想必……是你日日离得近,其中有魂魄未曾泯灭的故人,被惹出了相思泪……”

    故人?

    每日这么多鲛婢宫人在此处来回走动,怎得不见她们拾到?

    怪哉。

    即便有心想深究,可时辰快到了。

    我只得急匆匆告别母亲,往宫门口游去。

    泉瑶望向少女的背影,紧握那颗珠泪,双目赤红。

    ——毓曦,你看着这一切,是不是觉得很委屈?

    我娘的心都快碎了。

    每日每夜见着这个冒牌货喊我娘,我恨不得将她与敖钦千刀万剐。

    你等着娘。

    很快,娘会为你寻来一副好的肉身。

    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