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鸟,降下云层,准备落在起伏的山峦顶端。
司情紧紧抱着青鸾神鸟的脖子,一双眼睛却瞪的像铜铃,四处张望着,不愿放下人间的丝毫景色。
原来,天可以是蓝的,山可以是绿的。
原来,风吹过,是有些凉意的。
“喂,快从我背上下来。”
青鸾鸟凤眼一瞪,就立刻开始抖动身体,小仙女的小心思被瞬间打破意境,她依依不舍的从他的身上滑下来。
嘴里小声嘟囔着:“下来就下来,你凶什么凶。”
青鸾神鸟见她还算听话,继续嘱咐道:“你我分头行事,明日辰时,在此处汇合,我再带你回去。”
司情有些为难,怯怯的问道:“我能跟你一起吗……我……不大认得方向……”
“不行!”
青鸾神鸟一口拒绝。
简直胡闹,神君此等过失岂能被他人知晓,届时或许又要惹出不少事端。
她将脖子向后缩了缩,有些沮丧,小声呢喃:“那行吧。”
青鸾神鸟两颗黑豆一样的眼睛波澜不惊,见她俯首做小的模样,不自觉出言安抚。
“你不必忧心,无论你在何处我都能寻到你。就算你未按时回来,也无妨。”
小仙女闻言愣了片刻,很快扬起笑容:“是么……那行,如此我就放心了。”
不然我还得召唤南天门守将前来接我,那可就丢人丢远了……
于是俩人很快分道扬镳。
见司琴走远,青鸾神鸟立刻幻化成一只麻雀模样。
嗯,在人间行走,还是这般才方便些。
他抬起胖嘟嘟的翅膀,拿出那颗蟠桃的核,果肉自然早被他填到腹中去了。深深嗅上一口,认准了远处的方向,迅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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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脚小镇。
人间仿佛正在历经一场浩劫。
路上的行人衣不蔽体,赤足拄拐在走着。路牙子上坐着一个个瘦骨嶙峋的男男女女。
黄沙铺地,脏乱不堪,可奇怪的是却连马粪都少见。
青鸾神鸟不由的飞的慢了些,这是怎么了?
算了,与我无关,还是尽快完成任务才是王道。
就这么一路疾飞,他渐渐收翅,停下了脚步。
小短腿快走两步。
“太、清、观?”
蟠桃落到这里了?
没有丝毫迟疑,他继续往里飞去。
日头晒在地上,天空中没有一丝云。还有几棵即将枯死的树,投下形单影只的阴影。
一团死寂,寂寥与恐惧同在。
没有一个人在这里走动。
青鸾神鸟警惕的往里探去,只见一身着洗的发白的道袍的老者正坐在树下津津有味的吃着那只蟠桃。
他的耳朵一动,睁开一片白雾的眼珠,茫然的望向青鸾神鸟的方向。
青鸾神鸟见状真是傻了,这么快……桃子就被一个凡人吃了?!
“砚云,是你来了吗?”
那老者沙哑的声音缓慢的问道。
砚云。
这个名字真不错。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衣衫褴褛的村民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道长,我爹就说您肯定在这里,快走快走,他们又要来了!!”
不等老道长同意,便立刻将他拖起来,老道长却双手紧紧护住还剩的小半个蟠桃。
“你带着吃,赶紧的,边走边吃。”
连拖带拉,终是将这老道长给拖出了门,往山上方向去。
青鸾神鸟有些无措。
我这是算完成任务了吗?
不,我至少得将果核带回去吧……
不过,这仙桃之所以为仙桃并非果核有什么特殊,而是因为浇灌之水来自九霄,息壤来自厚土。
若是掉落凡尘,沾染了尘埃,果核即便长出果树,也再非仙品。
但好奇心人人都有,天上一日,人间一年,稍微待片刻,瞧上一瞧,也无伤大雅吧。
小麻雀跟着他们一同,往山上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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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永历三年。
清廷调取华北地区绝大部分兵力进剿,历时近一年才占领山西全境。
大同城破,全城官吏兵民被屠。
史称“大同之屠”。
这一日——便是城破数日后的一日。
村民搀扶着老道长,脚步匆匆,连拖带拉,将他一路拖着往深山老林中行去。
老道长一路上胡乱将蟠桃塞入口中,倒是将其吃了个精光,剩下那颗核桃被他塞入腰间。
青鸾神鸟不禁疑惑,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待追随他们的踪迹一路飞入一处山洞地窖中,绿豆般的眼珠瞬间瞪到最大……
——起码上百号人密密麻麻的躲在其中,均是衣不蔽体,缺胳膊少腿。活人、死人混在一处,臭气熏天,根本辩不清。
村民将老道长塞入地窖后,立刻关上了层板,屏息住了呼吸,将头埋入层层叠叠的尸体中。
青鸾神鸟见状不便入内,立刻闪身落在横梁上继续看下去。
约莫半刻钟后,散乱的脚步声随着身着异族服饰的五六个将士传来。
“此处早就来过了。就是他们堆尸体的地方,这么臭,哪儿还会有活人。”
“有钱有势的豪绅早在刚破城时为了保命都已经将钱和女人拿出来了,现在那些贫民也不够我们这些兄弟们分的。”
那几个将士见此处无人,便就地闲聊起来。
“可军队里已经没有吃的给我们了,若是再抢不到吃的,我们也要挨饿。”
为首将士看上去像是他们的老大,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几个小弟也怠惰起来,或是靠在墙边或是蹲在首领四周。
“大人已经下令,先抢、再杀。可抢了没几日,我们这一队已经找不到人抢了。这还没开杀呢,人都找不到了……”
首领将士的头低垂下去:“人呢,人都去哪了?”
这些将士永远不会想到,活人就在他们的屁股底下。
听到这里,青鸾神鸟内心颤动不已。
他非但不傻,还非常善解人意。眼前这些将士摆明就是来屠城的,如今城破,这些城中的百姓便遭了殃,不但要被抢夺财物,最后还要杀人灭口。
他来的不是时候,这人间惨剧正当时。
正当他考虑离开时,地窖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咳嗽声。
“什么声音?!”
很显然,这几个将士也听到了。
为首将士使了一个眼色,四周便静了下来,连同那呼吸声都变得轻不可闻。
“下面有东西。”
其中一个将士立刻提刀往地下刺去,当再次拔剑出来,他伸手摸了摸剑上的鲜血,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是活的。”
那五六人的几双眼睛都透出兴奋的光芒,同时望着地下,手中举起长剑。
青鸾神鸟闭上眼睛,并不想看到这些杀戮在眼前展现。
“你们,是在找我吗?”
忽然传来一句女子的问询,青鸾神鸟又张开了眼睛。
一女子身着血红长衫,面若桃花,杏眼半张,及腰黑色长发随风轻摆,从洞穴深处探出半个身子。
“是女人……”
“还是个漂亮女人。”
这几个人见只是个女人立刻松懈下来,扔开长剑,也忘记了刚刚发现的活物,而是纷纷松了松领口,其意味不言而喻。
仙气?
青鸾神鸟有些愣住,此地居然还有神仙临世?
待为首那人走上前去,伸手就要轻薄那女子,那女子闪身而过,那人僵直正面倒地,很快地上便涌出了不少血。
洞穴中光线昏暗,其他数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红衣女子在闪身间割破喉管,以最粗暴的方式解决掉了。
直到最后一人倒地,她抬手设下微弱结界。
“出来吧。”
她的杏眼全张,与青鸾神鸟对上了视线。
既然被发现,他也无需再躲避,麻雀在转瞬间周身数道青光乍现,青鸾神鸟落地。
“原是青鸾神鸟降世,失礼失敬。”
眯起眼睛,青鸾神鸟口吐人言:“一身仙气?”
她微微摇头:“我早已被贬斥,算不上仙。”
“此地大灾,你为何不走?”青鸾神鸟冷漠问道,“上天降下灾祸,即便是神只也无法抵抗,继续留在这里你的神力也会被日渐削弱。”
女子闻言嘴角微微上扬,自报家门道:“我乃本地城隍,这里是我的家,也是他们的家。守不住自己的家,我的罪已是罄竹难书。”
“又如何敢弃他们而去?”
青鸾神鸟回想起刚刚那个村民,不顾性命之忧去道观将老道拉扯着藏匿到此处。又见城隍大人不顾自身安危,留在此地抗敌。
本来毫无波澜的心,在这一刻颤动不已。
是感动吧?
还是刚来到下界便被污染了?
他不知道。
他稳了稳心神,将自己的心思藏匿了起来。
“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红衣女子刚幻化出一柄长弓,背着弓便转身要离去,忽然她听到神鸟的询问。
“我杀他们,徒增我自己的孽障。亦是抗天命,改朝换代本是必然,是我要逆天改命。神鸟若是插手,您便沾染因果,此事与您无关,还是不劳烦您了。”
“多谢美意。”
话落人走。
青鸾神鸟有些微微落寞,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下界只为了解决蟠桃的事情,如今既然已经解决,理应快快回去复命才是。
凡人性命,犹如蜉蝣,如何能与神只灵物那般活得一样久?死是常态,怎么死的并不重要。
那脚下木板吱嘎作响,村民顶开一条缝,见那几个清廷将士都已死在地上。连忙将他们身上的铠甲衣着都扒了下来,将尸体往地窖中塞去。
那几个村民悄摸着,又一一将活人从地窖中拉出来。
这老老少少济济一堂,均是赤足,饿的双颊深凹,眼中带泪,神情愤恨。
世道不公,百姓何辜。
青鸾神鸟望着这一张张脸,忽然明白了城隍大人的决定。
随着这一感念,第一回,他感到身体充沛着灵力。
周身旋转起青色旋风,待风止,他已拥有了人身。
我……就这样竟修得了人身?
还来不及高兴,这一屋子人神情警惕的望着他,他尴尬的咽了咽口水。
彼此大眼瞪小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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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大人身背弓箭,一身红衣似火。
杏眼中绽出杀意,轻轻一跃便跳上了残垣断壁。
我的子民,老天不管,我来管。
多少杀孽,我背便是。
要杀要剐,待我百年后,冲我来即可。
风吹起她的发,发丝间闪耀着祥光,几个缓步便冲向落单的将士。
将弓套上对方的脖颈,捂住他的嘴,用力一扯。
血,喷洒出来形成一条弧线。人,应声倒地。
“是她,是她来了!”
“又是那个女人!”
“今天终于是守到她了!”
四周响起众多清兵的声音,他们苦守这个红衣女已经很久了。
本以为这城内早已没有了会功夫的人,可城破后数日,都有弟兄消失,还有人声称见到了一红衣女子滥杀清兵。
这才设下埋伏等她来。
万没想到,她竟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只身前来。
片刻功夫,她已被团团围住。
只是她的身手很快,踩踏着第一排将士们的胸膛,随即一片应声倒地。
后来者抽出短刀长剑向她包围过去,只可惜她的弓更快,下一圈又是应声倒地,脑袋上密密麻麻扎着无数箭矢。
第三排的人不敢上前去,她的侧脸对着众人,如此温婉的女子,却已是杀人如麻。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何故乱开杀戒?”
一清廷将士骑在高头大马上,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神秘的女人。
“你们的崇祯帝已死,如今已是你们的南明永历年间。你又何必独自一人苦撑?”
“若你归降,我便恕你无罪。”
他说的言辞恳切,在城隍大人耳中简直刺耳不已。
“城门已破,百姓已降。你又为何还要屠城?”
“军令如山。破城后将士的饮食与财物需自行前往城内搜刮。你们关了城门,任由将士在城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数日内,百姓已死伤过半,家中财物也被搜刮一空。”
“老幼妇孺你们更是一个都不放过。如此下去,城内百姓连尸身都要被你们刨出来吃干抹净。如此丧尽天良之举,还好意思与我谈什么……降?”
最后一字用尽全力吼出,女子转头,正面望着高头大马上那人。
“好,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我无情。”
他抬起右手,身后将士一字排开,将弓拉满,箭在弦上。
他冷漠的开口道:“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