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同府沦陷的第十五日深夜。
我只身一人,立在大同府破败的城门口。
城门口大开,守城士兵昏昏欲睡,怀抱着长刀倚靠在城门框边。
远远望去,城头悬挂着一串串的灯笼。
待走近细看,这哪儿是灯笼?
分明是一串串的人头。
看来他们以此震慑着来人,何为当前入城的下场。
来之前,我已在山西全境搜寻过一轮,并未发现旱魁子献的下落。
我猜她如今多半是躲在这座死城中的哪一个角落里。
既然是一座死城,那便无需在刻意隐匿身形。
反正,见过我的,都得死。
提起一口长气,展开双臂,踩着城墙甩出蛟鞭,裹挟住守卫的脖颈。
还未待他们发声,一颗颗脑袋犹如汤圆下滚水般落到了城下。
当我翻入城墙上,有提着大刀向我砍来的士兵接踵而至。
只是人与神,要如何对抗?
凡人,根本不配我使出蛟鞭。
冰刃出手,他们刹时纷纷倒地。
这场屠杀毫无悬念。
我踩着血泊,脚下已被血红浸润,黏腻的脚感令我微微不适。
双眼射出杀气,望向那些吓得屁滚尿流的士兵,开口冷冷问道。
“有没有见过一个年轻女子?”我想了想,歪着头问道:“不似凡人。”
跌倒在地那个离我最近的士兵早已吓破了胆,身下缓缓流出淡黄色的水渍,屎尿臭味渐渐涌出,他的双手颤抖着握住大刀,结结巴巴的回我。
“有……有!……穿红衣的女人……在……在城里……”
我居高临下的走过他的身侧。
“多谢。”
手起刀落,他双眼瞪的浑圆,向后仰倒直接躺地。
那些往里跑去的士兵听的动静,回头见状更是惊恐不已,连滚带爬往城里跑去。
我一步步逼近他们。
红衣?
随着我的身形完全入城,我猛然回头。
这里竟有大阵!
我的神力刚入城就感到压制。
微微眯起眼眸,父亲,你是故意的。
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如今它大开着,可来来往往的士兵手持大刀警惕万分已围住我的身后。
可我不能走,若是走了……我想睚眦的下场便是我日后的下场。
更何况我还要入天宫,就算龙王大人已经对我开始猜忌,我也绝不能走。
无妨,我是神族,区区凡人又能奈我何?
既然如此,我便杀光这座城的人,再找到子献,提上她的头颅再走不迟。
我手握冰刃,一步步走向城内。
子献,别躲了,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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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府乱葬岗。
一死去多时的男子双目怒睁,一道幽蓝的气息伴着黑色烟雾自一旁泛红的溪水中窜入他的五官。
他像是被重力击倒,浑身开始颤抖起来,最后手脚不受控的挣扎着,头颅后仰着抬了起来,深深喘了一口气。
他猛吸了几口气,回顾四周,又低头看看自己。
这里尸横遍野,一边的溪流中漂浮着腐烂的尸体,血将溪水染红。
而自己身着破破烂烂的平民衣物,手脚发青,他直起身子跌跌撞撞跑到溪流边跪了下去。
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不是自己的,这张脸上甚至还披散着长发。
他刚要起身站起来,却被无形的压力压在地上无力动弹。
“你,别忘记重生的代价。”
黑雾迅速弥漫至整颗眼球,他的面部颤抖着,仿佛奋力抗拒着什么,可是最后还是失败了。
他的面部狰狞起来。
“是。君恩难忘。”
这一回,他终于是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脖颈,踩着重重叠叠的尸体跌跌撞撞的向外走去。
身体还不是很适应,可是日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已经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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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山。
司情与青鸾神鸟跟着城隍大人步入了一处深山洞穴。
此处洞穴树荫茂密,不似天然而成。
待入洞后,青路神鸟一眼便见略有些疯癫的老道长也在洞内,而城隍大人一看便是这里的主心骨,她一进洞,大家纷纷让出了一条道路。
“此处山洞暂时还有法术遮蔽,可是我的术法也快要失效。所以,我要将他们与你们一同送出城去。”
城隍大人挨着老道长坐下,对司情轻声说道。
司情看了一圈这里的老弱病残,感到这个任务应是无比艰巨。
“您……有把握吗?”
城隍大人将长弓取下,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弓弦,一双黑曜石璀璨的眸子没有出卖她的心中所想,她毫无把握。
“你说呢?”
她没有直接回答,她绝不能自乱阵脚。
青鸾神鸟在司情肩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真是个脑残,怎么能问的出这种问题,直接把天给聊死了。
司情尴尬一笑,再不多言。
可是城隍大人也没放过她,对她招了招手,命她附耳过去。
小仙女屁颠屁颠坐在她的身旁。
只听得她吩咐道:“此处仅有我们三位神只,这些凡人已如惊弓之鸟,无法托付什么。你是生面孔,而且穿着显眼,你手无缚鸡之力,绝不能第一个被抓住……”
司情隐约有些明白她要说什么。
“您是说,我不能以女子面貌示人对吗?”
可惜,小仙女只猜对了一半,她万万没想到,城隍大人能做的那么绝。
她如今正坐在破损的圆凳上,身上穿着鲜血淋漓从死尸身上剥下来的衣裳,浑身散发着一股子血腥气和汗酸味。
城隍大人手持一把大剪子,直接三下五除二将她的头发给剪了个精光。
为了保命,为了保命。
只要回了天宫,都可以再变回来的。
城隍大人如是说道,小仙女很是怀疑,可身在其中,说不怕那也是假的。
头发和命相比,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要怎么选。
她放下欲哭无泪的情绪,闷闷的问城隍大人:“您刚刚说要托付什么事情给我……”
城隍大人眸色渐深,缓缓垂下拿着剪刀的手。
“水和粮食都已经不够了,不过此洞后边连着太清观的水井,我们可以从后头取水。但粮食就要下山去挨家挨户的寻,我一人寻到也带不回那么多。我需要你与我同去,顺便我们还要探测那些人巡逻的路线和他们的人数。”
她心中十分担忧:若是等他们的援军到了,我们就更没有活路了。
洞内凡人不少,不能将此话宣之于口。
司情连连点头,按下心中的不安:“何时动身?”
“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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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满目疮痍的街道,我心中沉甸甸的。
我的周围围着一大圈士兵,他们不敢靠近我,直到我的眼前出现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主帅模样的人,他们仿佛又有了些士气。
“姑娘刚进城,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那人非常有礼貌,眼神紧紧盯着我,警惕的很。
我慢悠悠开口:“我入城有要事,与你们无关。”
“噢?那姑娘为何杀了我这么多手下?”他闻言忽然质问起我来。
我手中的冰刃逐渐融化,神力不似刚才。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我嘴角浮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饿了。”
那人愣了一下,刚要说什么,我已飞身到离我最近的那士兵跟前。
士兵的脸色发灰,嗯,看来的确是短命鬼的面相,也不怪我今日食你果腹了。
我一口咬上他的脖颈就开始猛吸,他被我吸的青筋暴起,整个人像个人干那样皱巴巴起来。此时人群中已经开始乱了,武器也顾不得,扔了一地,四处逃窜起来,口中大声喊着:“有妖怪!是妖啊!”
“妖怪杀人了!”
连那人骑着的高头大马都受惊,扬起了马蹄,踩死了好几个人。
主帅根本控不住那匹马,我张开长满尖牙的嘴对着马儿呲牙咧嘴一阵,马儿将主帅摔下撒开四条腿跑的很快。
我索性坐在原地,进食起来。
主帅迅速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抓起武器就往外跑。
我随手拾起一柄长刀轻轻使劲甩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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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情与城隍大人躲在墙角,看着眼前那一幕。
城隍大人低声道:“这人身上有仙气……”
司情激动的拉住城隍大人的衣角,攥的骨节都隐隐发白:“我认识她!是她来了!她怎么那么厉害!”
城隍大人当看到那女子的正面,如此陌生的脸却又有种熟悉感,压低声音问道:“她是谁?”
小仙女虽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冲击到,但想到有青懿在的话,至少自己的小命肯定无忧,心情一下子阴转晴起来:“她叫青懿,是南海龙王之女。我们是好……朋友。”
嗯,应该算是好……朋友吧,虽然她不待见我,可是我还要带着她仙考呢。
城隍大人反复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却一无所获,奇怪了。
她心中疑惑不已,继续问道:“神仙都怕杀孽,这龙女怎的一点不怕?”
司情静下心来也觉得不妥当,期期艾艾回答道:“城隍大人,她是个好人,定是有其他的难言之隐才是……”
城隍大人并不反感此女,只是有些犹豫。
罢了,绝对的战力对目前情况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弊,于是她对司情道:“你去……”
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少女一剑扔向主帅模样的人,直接将其贯穿钉死在地上。
血,渐渐扩散。
雨,也淅淅沥沥开始落下来。
仿佛为这些人唱起了哀歌。
城隍大人忽然像落入了冰河里,四肢逐渐无力。
只是,还不等她有所反应,一条灵巧的鞭子已悄然来到她的眼前。
她用力将司情向后推去,司情猛的被摔在身后的墙上,感到背脊刺痛。
城隍大人被逼得跃出了墙边,冷冷看向龙女青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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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手扔下吃得只剩半截的尸体,瞪着无辜的眼睛,歪着头提着鞭子 看向从墙角被我一鞭子抽出来的背着长弓的红衣女子。
一身淡淡的仙气,看不出本体,与父亲给我的旱魁子献的气息并不相同。
看来,不是她。
她却率先开口:“你身为神族,却滥杀无辜,不怕报应吗?”
我皱了皱眉头:“报应?弱肉强食,乃是天地法则。何错之有?”
城隍大人微微摇头:“杀人是要背上杀孽的,更何况凡间不能滥用术法……”
她是不是有病?
我不置可否:“你有没有见过旱魁子献?”
她的思维在这一刹那完全停滞,旱魁……子献?
“她在这儿?”
城隍大人漠不关心的问道。
我摇摇头:“我是为她而来。”
雨越下越大,我仰起头,张开嘴,喝起了这无根之水。
“青懿,是我啊,我是司情,你还记得我吗!”
一个酸臭不堪的丑八怪,顶着一头稀疏的短发,如八爪鱼一样从角落里窜出来,紧紧抱住我。
声音倒是很熟悉。
是那个缠人精?她怎么来了?
我嫌弃不已,连忙拉开她,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这是怎么了?”
司情委屈不已:“我回不去天宫了,青懿,还好你来了……”
“你来说。”
我直接打断司情的哭哭啼啼,真是连说句话都说不清楚,烦人的很。
红衣女子身形修长,立于雨中:“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回去再说。”
如此,司情紧紧攥着我的手,将我拉起,我只得先跟着她们东躲西藏间回到了妖山脚下。
望着黑夜里的山林,我心中泛起一阵熟悉感,这是怎么回事?
随着我们三人在林间前行,我的速度渐渐超越了她们二人,好似这条路我已走过千百回一样。
红衣女子也发现了我的异样:“你……来过此地?”
我眸中不解更深:“从未踏足过此处。”
待踏入众人藏身的洞穴中时,我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里分明我从未来过才是。
一眼望去,此间藏匿着老弱妇孺众多。
其中有一灰白头发满头的老道长,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走近我,满脸柔情,伸手想触碰我,却又放下来,在洗的灰白的道袍上擦了两下。
“是你回来了吗?”
他为何,虽然面容陌生,可是神态却让我感到似曾相识?
我突发奇想,冷声问道:“我叫什么?”
他被我问的没了回答,努力思考着,却又想不起来,双手使劲敲着头:“叫什么?叫什么?”
见他疯魔状,一旁的村民左右将他架起来,拖向一边,对我抱歉解释道:“老道长自小道长走后便得了疯病,是好是坏,姑娘莫怪。”
我摆摆手道:“无妨。”
也许,真的只是个疯子?
我抬起头看着破败不堪的洞穴,心中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