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梦棣摇着头笑道:“刚刚说过了,并无师承,先生为何这般问?”
“哦,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而已。”
“先生,下棋最忌分心,您若是再这般走神,怕就得输了!晚辈与先生先交待明白,晚辈的棋路,与别人可有很大的区别!”
“仲楼已与我说起过了。那日从沈学士府中回到驿馆,我便让他复盘了一下,小友棋力高绝,并不在老夫之下呀,所以老夫这才赶来想与小友一会的。”
寒潭先生说着客套话,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意,只是盯着棋盘看。
崔谙可是当世棋圣,且又是执白先手,这十几手下来不可能被刘梦棣夺去先手,棋盘上的优势还在崔谙的手中。
他之所以脸色大变,并不是因为棋路的形势不好,而是刘梦棣的下法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因为对手是棋圣寒潭先生,刘梦棣并没有大意,下的第一步棋都是三思以后再下下去的。
但是下到三十多手的时候,那寒潭先生的棋却是越下越慢,而刘梦棣的棋倒是反而越下越快。
二人好似一下子变换了形势一般。
王仲楼看着棋盘上的棋开始有些不解起来。
他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的师父优势全在,为何会越下越慢?
他也不是没耐心的人,只是目前棋局局势还是相当明朗的。
刘梦棣精妙的开局布局因为后手而被寒潭先生压制,二人在右上角开始有些争头端倪。
这十几手总体而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看点。
一时间王仲楼意显得有些无聊起来。
他左右环顾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利功心实在是太重,完全没有用心看这绝美的风景,让他一下子觉自己有些肤浅了。
王仲楼静下心来,向着背对着自己的山滔走了过去,张望着小湖上的冬景。
他叹一声,轻言道:“却不想关中还有这等巧匠,这般园景连我齐国都不曾有。上一次见到这般园景还是出使吴国之时。呀,是了,这就是吴国那边的园林雅致呀!假山、小湖,唉?湖中如何还有一个灯台?这位兄台……”
王仲楼向着山滔看了过去,他原本是想问“这位兄台可知那灯台到了夜里会被点起来么?”
小湖里的确是有一个石制的灯台,但王仲楼在看到了山滔侧脸之时,却是愣了一下,没有往下说下去。
山滔更是不看他,而是又向边上侧了侧身,回避着王仲楼的目光。
王仲楼心中一急,伸出手去将山滔侧过的身体又给拉了回来:“你……”
山滔此时才看了王仲楼一眼,而后轻轻地将王仲楼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给扒开。
那王仲楼深吸了口气,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回到了崔谙的身边。
王仲楼刚想要说些什么,那崔谙将手一摆,不让他来吵自己,他只得将话收了回去,而后死盯着着山滔的背影,生怕对方跑了一般。
棋圣寒潭先生在下了一步棋之后叹道:“真是后生可畏呀!这棋下得真好,就算是老夫年轻之时也未曾有这等造诣!天赋异秉呀,若非老夫不再收徒……唉,老夫出口狂妄了,以小友之棋力与行棋之独特,足可开宗一脉与我相提并论,非是我能收得了你为徒的!你最真没有师承?”
刘梦棣笑道:“先生玩笑了,晚辈虽然不逊,却还没自大到能开宗立派。能侥幸胜先生一局,已是平生所望了!”
刘梦棣说着应了一手。
崔谙很快小飞了一手之后,马上又被刘梦棣的黑子给缠住了。
虽然就只下了二十来手棋,那棋盘上的右上角已成白热化。
或者说,二人的棋力已经高深到用不着再有别的布局,只要能在这个角下出个结果来,胜负即可以定下来了。
更或者说,之前寒潭先生与王仲楼在都亭驿驿馆里复盘了一下王仲楼与刘梦棣所下的那盘棋之后,寒潭先生便已知晓刘梦棣最厉害的地方即是在变化多端的布局。
最主要的是,刘梦棣早已经将自己所用的布局变化研究到了一种极致,可以便意应对对手想到的任何变化。
也正是因为如此,刘梦棣在开局之时就创造出了优势来。
待到的中盘缠斗之时,很多人直接就失了先手,根本接不下他的招式。
或是因后手无法应对刘梦棣的先遥强攻及高超布局而使得一进中盘就直接崩溃。
想要弥补这一点而与刘梦棣斗上五五开,就只能是像刘梦棣一样将开局给研究透了。
而这又需要与不同的人进行千盘的较量才能积攒出相应的变化经验出来。
古代的生活范围就那么大。
即使天天去棋社会友,与之下棋的也就那几十号人,能产生的变化也就那么些,根本就研究不透开局。
所以棋围的师承是十分重要的,那些变化自己是没办法下出来的,只能是让经验丰富的老师一点点得去教那些变化,能学到多少那就得看个人天赋了。
所以,寒潭先生在复盘之后很是感慨地称赞刘梦棣“开局百步无敌手”的称号并非虚妄。
若是真让刘梦棣将善长的开局布下,崔谙自己的胜算怕就会少上一些。
所以崔谙在对刘梦棣的棋路有些了解之后,在开局之时虽然有先手在,但他并没有像别人一样与刘梦棣去拼那个布局,而是投机取巧地在右上角马上开始缠斗。
他原以为自己会在几十手之内打压下对方,然后再去营经别的区块,再加上对方还让了自己四分之一子,如此即可胜券在握,保住自己棋圣的不败之名。
却没想到右上角的这场缠斗自己却没有讨到半点便宜,这才便得崔谙开始认真思考,也就使得王仲楼无心观棋而走到了山滔的边上。
王仲楼回到崔谙的身边,想要提醒一些什么的时候,那崔谙却已将心思全放在了棋盘之上。
崔谙在专注地思考了好一会儿之后,又下了一子。
刘梦棣此时竟笑着说道:“先生之棋力真是高绝呀,若是晚辈执白我下出这种棋来,怕一早就脱先了。”
崔谙笑着应道:“我若是脱先,必然会中小友之计。小友布局之高深我深有体会,可不敢冒然尝试。”
“先生不脱先,那晚辈我可就脱先了!”
崔谙呵呵笑道:“你不敢!若是坐我面对的是这不成气的徒儿仲楼,你必定会脱先,但面对的是老夫,料想你还没这份胆气。老夫的名声放在这里,而你又是一位极为谨慎之人,是不会如此的。别看你棋下得快,实际上你的每一步棋都是你之前就想好且有定势的。而老夫却是不知你的定势,所以下得慢。”
刘梦棣道:“所谓定势,即是一定要这么下,或者说这么下对黑白二子来说都不亏。但又可以有另一个说法,那就是你只能照着晚辈所示的办法来下。说到底,您是吃亏了呀!您信不信,再过二十手,您的先手优势便不在了?”
崔谙看了看棋盘,摇头说道:“除非你有什么妙手,要不然,这盘棋我没有理由会输,谁让小友还让我半子呢?小友有些托大了呀!照你我之的棋力,应该是我执白先行让你一子。若是不让子,怕我也得输。即使我执黑后手,也需你让我一子,要不然我还是要告负的。”
刘梦棣笑道:“先生,还有另一种可能呢!”
“哦?那便请小友赐教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您说您可不可能下出先天圣体的鹰之一手呢?”
“什么?”
刘梦棣的话让崔谙摸不着头,甚至都不明白刘梦棣刚刚说的是什么。
刘梦棣笑道:“曼益,过来看看,我们打个外盘,你说我这盘棋会不会赢?我们就赢两坛琼浆玉液如何?”
刘梦棣的话一说完,那崔谙的脸色再一变。
那“曼益”二字像是戳进他胸膛里的刀一样,让他感到了呼吸困难。
寒潭先生在棋盘上的专注力一下子烟消云散。
他抖了抖脸上原本就有些枯干的老皮,看了一眼背对着棋盘的山滔之后又看向了一边的王仲楼。
王仲楼闭着双眼只是轻轻得点了点头,表示确认此事。
崔谙的双手一下子有些颤抖起来。
他刚要站起来,那刘梦棣马上说道:“寒潭先生还是将这盘棋下完吧,您若是胜不了晚辈,您的二徒弟怕是还得受不少的罪呢!也不怕与先生您说,他现在就在我黑白银勾院的柴房里吊着!再吊下去虽然不至于有什么性命之忧,但他的双手可就得废了呀!”
寒谭先生愣了一下,只得将抬起的臀部又给放回了座位上来。
他看了一眼山滔的背影之后,才心不在焉地将目光收回到棋盘之上,而后拿起白棋棋子准备继续下棋。
刘梦棣能明显地看到他的手指头正在微颤。
寒谭先生此时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只得将之前想好的一手棋给下了下去,而后又认真得用自己有些老花的眼睛云看山滔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