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梁茶叶商，他就忍不住露出杀意，“草民当时觉得其中有异，但是，没有多加探查，并找了另外一个茶叶商拿了茶叶，茶楼的茶叶总算没有断供。可惜，好景不长，过了不到一个月，就是元德二十九年八月月初的时候，新的茶叶供应商贾，也突破破产，全家人都失踪了，草民经探查，得知，这茶叶商贾卖给草民的茶叶，是找梁茶叶商拿的货。草民当时怀着试探的心情，到商州，找梁茶叶商谈合作的。”

    “草民并非真心想要跟梁茶叶商合作，而是想弄清楚，这梁茶叶商是怎么将那两个茶叶商贾的家产独吞的。”

    “梁茶叶商见到草民，行为举止，温润有礼，不像是一个商贾，反而像是读书人。草民当时对他如此做派，没什么好感。一个行事如豺狼一样的商贾，偏偏装出一副纯善的样子，骗鬼呢！梁茶叶商邀请草民到梁家商谈合作，草民一口拒绝了，并将合作地点敲定在商州有名的酒楼。草民包了一个雅间，并找了弹唱的舞娘和乐师。商谈合作那日，很顺利，梁茶叶商竟然低价将茶叶卖给草民，说是想和草民交个朋友，草民只以为对方是个蠢货。”

    “就这么说吧，那次合作，他不但不赚钱，还要倒贴送茶叶到凤翔府的路费。在商谈过程中，草民压价，他都不还价，一口同意，这不是傻子是什么？当时的草民就是将对方当成好糊弄的傻子。却没想到，真正傻的人，是草民！”

    “草民才是对方的猎物！他摆出猎物的姿态，就是为了让草民放松警惕！”

    “而草民也真如对方所愿，在几次饮酒作乐后，完全被对方拿捏住了节奏。等他再三以品鉴他新得的茶叶为由，邀请草民去梁家喝酒，草民真的去了。那日，是元德二十九年八月十五，月圆夜。草民记得很清楚，因为草民留了个心眼，拒绝饮酒，只喝茶。在梁家的曲水亭，喝新茶，配月饼，梁茶叶商甚至当场作诗一首，他告诉草民，他其实不想经商，他的愿望是去科考，入朝为官，奈何命运弄人，他这一生都摆脱不了经商的命运了。”

    “草民见他所言非虚，在他感伤的氛围下，再加上草民之前对他的印象，草民决定坦诚相待，问他将另外那两个茶叶商的家产收入囊中是怎么回事。当时，草民已经认为，他是个好人，还是个傻子，觉得那吞没其他两个茶叶商的家产，恐怕另有隐情。”

    “草民问得如此尖锐，他也没有恼怒，而是温声告诉草民真相。”

    “梁茶叶商告诉草民，是另外两个茶叶商求他收下他们的家产，说是有小道消息说，那两个茶叶商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不得不将家业转手，然后逃跑。草民当时以为，梁茶叶商恐怕是落入了什么人的陷阱，便提醒他，尽快将那两个茶叶商贾的家业转手。梁茶叶商当时很感动，他告诉草民，他很感激草民，因为他为了收下那两个茶叶商贾的家业，将手头的现银都用光了，再加上，茶叶囤积太多，卖不出去，要不是草民愿意买下他的茶叶，他恐怕早就要卖宅邸和田地了。”

    那一夜的场景，对江南苏州伍商贾而言，刻骨铭心。

    那是他整个人生的转折点，是他人生急转直下的节点！

    也揭露了他自鸣得意的愚蠢！

    他每天都要将那一夜的对话，反复拿出来咀嚼，将自己的愚蠢，反复体验！

    除非梁茶叶商死了！

    或许他死了！

    否则，这一夜就过不去了！

    江南苏州伍商贾眼底露出了浓厚的戾气，他继续说，“梁茶商满脸的感激和出自肺腑的真诚，让草民当场就相信了他的言辞。还没等草民反应过来，草民就觉得头晕脑胀。”

    “明明他喝的是酒，草民喝的是茶，应该醉酒的人是他，而不是草民！”

    “但是，偏偏草民中了梁茶叶商的诡计，草民至今想不通，草民是如何中招的，明明月饼他也吃了，但是他没有事，那茶水不可能下毒，因为茶水清冽，下毒会影响口感和色泽，草民品名多年，不可能连茶水有没有毒都没发现！”

    他越说，语气越不甘心，“可恨！草民在曲水亭晕过去以后，再醒来，就在一间香闺里。草民的衣服都不翼而飞，还有一个未着寸缕的女人，她大喊大叫着，草民轻薄了她，紧接着，就是一群人冲进来，对着草民指指点点，草民当时浑身无力，只能任由那些人，将草民拖出去，和草民一起被拖走的，还有那个女人。草民本以为，她和那群人是一伙的。”

    “没想到，出去以后，来了一群年迈的老家伙，指着那女人，说她不守妇道，要将她绑了沉塘。梁茶叶商也在场，他跪到那女人身边，抱住那女人，求那群老家伙，别动他娘子，要杀就杀他，他娘子是无辜的，还拿出了一叠银票，塞给那群人，请求他们通融一番，草民看得很清楚，那叠银票就是当日草民买下梁茶叶商的茶叶，给他的银票。草民有个嗜好，点银票的时候，会给点过的银票，折一个角，所以，草民当场就认出来了。”

    “草民当时以为，这是他们做的一场局，要引草民上当，没想到，那些人收了钱，却依旧翻脸不认人。竟真的将那女人沉塘了，就在曲水亭那个荷花池，梁茶叶商被绑在岸边树上，看着他娘子被沉塘，哭得当场昏厥。草民见梁茶叶商，不是作假，也开始惊疑不定起来。那群老家伙让仆役押着草民，要抓草民去见官，草民被押到门口时，梁茶叶商在仆婢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那群人面前，为草民求情，他说那只是个误会，拿出了梁家的田契和地契，塞给那群人，他对那群人说，愿意用全部家底，换草民一条命。那群人拿了田契和地契之后，将梁茶叶商和草民，一起扔出了梁家。”

    “出了梁家以后，梁茶叶商将他的衣服和鞋子，脱了给草民，他只穿着寝衣和外衫，赤着脚，对草民鞠躬道歉，说对不住草民，他说他的寝衣和外衫是他娘子亲手给他做的，不能给草民，让草民将就穿一下，赶紧离开商州。”

    江南苏州伍商贾说到这里时，整张脸都垮了，满脸的扭曲、讥讽、自嘲。

    他表现得就像是吃了一块美味蛋糕，等下咽下后，才被告知，那蛋糕是用东司蠕虫做的。

    就连语气都带上了几欲作呕的恶心感。

    “草民见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志，不禁懊恼自己的小人之心。草民生怕他想不开，随他娘子去了，草民便面上答应他离开商州，实则偷偷跟在他身后。他垂头丧气地来到了商州中银河，没有任何犹豫，直接跳了下去。草民见他真的自寻短见了，吓得立刻找人，将他捞上来，他被救上来之后，说他只是脚滑，不小心掉下去的，让草民不用担心，劝草民赶紧回凤翔府。草民为此更加愧疚了，草民一心认为他自杀的心思未断绝，不敢留他一人在商州，遂雇人将他绑上马车，带他一起前往凤翔府。”

    “这一去，草民就知道，什么叫引狼入室了，草民的愚蠢堪比东司里的石头，又蠢又硬又恶心！”

    “草民当时将梁茶叶商安置在茶楼附近的来福客栈，他在客栈几次三番地自寻短见，来福客栈的掌柜烦不胜烦，让跑堂小二连夜将他送到草民家门口，草民无奈之下，只好让他进家中暂住。他暂住第一天，就见到了来给草民送茶汤的表妹，他不要脸地追着草民的表妹喊娘子，信誓旦旦地说草民的表妹就是他娘子转世。哼，草民当时只以为他得了癔症，找了大夫，给他治脑子，并租赁了柳巷小院子，给他暂住。”

    “他就像是饴糖，一旦被黏上，就甩不掉了！柳巷小院子关不住他，他每天半夜跑到草民宅邸爬墙，喊叫着要见他娘子，护卫在他翻墙进来之前，都会逮住他，再将他送回柳巷小院，绑起来。但是，正常人是干不过一个疯子的！特别是一个有目的有计划不要脸强装疯子的人！他用每次爬墙头就叫喊的手段，让护卫们放松警惕，并观察巡逻路线。等待时机成熟，他就悄悄翻墙而入，摸进草民表妹的闺房，和草民表妹共处一室……他想用这种手段，娶草民表妹进门，呵，正是因为他用了手段，草民才察觉到不对劲，草民决定将计就计，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于是说服表妹‘同意’他的提亲。表妹嫁给梁茶叶商之前，和草民保证得很好，说会帮忙探查梁茶叶商的底细，结果嫁给他没多久，就翻脸不认人了。”

    “梁茶叶商的伪装功力很好，他见表妹与草民有了嫌隙，看似殷勤地两头说和，但实际上，他每多说一句话，表妹就愈发记恨草民，认为梁茶叶商才是真正对她好的人。草民当时已经想着怎么将表妹带回来了，但是，梁茶叶商找到草民，说表妹已经怀孕了，但是，怀的不是他的孩子，而是康知府的孩子，草民只觉得不可能！且不说他们和康知府没有交集，而且以草民对表妹的了解，她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去结识康知府？梁茶叶商要草民将茶楼转卖给他，否则，他就将这个消息，宣扬出去。”

    “呵，草民怎么可能将茶楼给他？他在做梦！草民当场就将他赶了出去！没想到，他离开后，带着表妹要回商州，还找了个乞儿来跟草民通报，说他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草民却如此对他，他只能从草民表妹身上讨回来了，他要带表妹去商州，接受梁家家族族老的审判。”

    “草民立刻就想通了！那些老东西根本就是听从他的吩咐，按他的命令行事！所以，他那被沉塘的妻子的死亡！恐怕就是他的算计！而草民，只是他借刀杀人的工具！等他杀完人，下一个目标就是草民了！他想要吞没草民的家产！”

    “所以，他明摆着，就是要用表妹的性命威胁草民！草民没有犹豫，立刻带了护卫前去商州，这次，草民直接打上门。”

    “却没想到，这竟然也是他的诡计！”

    “草民打上门后，没有看到那些老东西，反而是看到他们‘夫妻恩爱’的场面，梁茶叶商端着药碗，一口一口地喂表妹喝安胎药！表妹看到草民带着护卫打上门，当场就跟草民翻脸了，指着草民的鼻子骂，说草民贪财好色，吞掉了梁茶叶商的货物后，连梁茶叶商的前妻都不放过，现在还要故技重施，令她大开眼界！草民表妹那个蠢妇！连怀的是谁的孩子都不知道！她竟然以为，是草民迷晕她，让她怀孕的！草民当场告诉了她，梁茶叶商的真面目，她根本就不信草民的一面之词。她觉得即使她怀了别人的孩子，梁茶叶商也依旧对她体贴关爱有加，认为梁茶叶商如此纯善温厚的人，不可能是草民口中那个耍阴谋诡计的恶毒之人，她认为，草民才是那个满口谎言的阴狠毒辣之人！”

    “草民只觉得她愚蠢不可即，当场就要将她带走，她为了不跟草民回去，竟然拿簪子顶在脖子上，威胁草民，要是草民不走，她就自绝在草民面前！她的愚蠢，简直令草民大开眼界！草民当时愤怒地离开了。”

    “过了不到一个月，草民收到了她让人送来的求助信，说她已经相信草民当初的话，说梁茶叶商是禽兽，让草民想办法带她离开。她嫁给梁茶叶商，本就是草民提出的计谋，草民以为她想通了，没想到，这竟然是她和梁茶叶商联手使计，目的就是要草民将茶楼转赠给梁茶叶商。”

    “茶楼的生意，不过只是草民用来消遣的而已，所以，梁茶叶商让草民用茶楼换回表妹，草民自然同意了。表妹随草民回凤翔府之后，偷了草民的印鉴和地契，将地契低价转卖给梁茶叶商，还用草民的印鉴将草民存在钱庄的银子，全部提取出来，送给梁茶叶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