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真正的抄书匠

    小苇自然明白碧玉的好心，无非想让自己躲远点，避开一时锋芒。

    本想取笑一番，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就驴下坡：“当然得回。我下午就请假。”

    小苇回家当然不是为了父亲的病。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这次不会有问题，最多半年就会好转。

    她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记得整风反右就在近期，小镇上几个教师会被打成右派，一个后来自尽，一个足足被关了二十一年。

    后来全部被平反，自己一个远房叔子季文瑜也在其中。

    小苇只是不明白什么是右派，听山子说，右派信奉自由。个人自由，思想自由，经商自由，劳动自由，穿衣吃饭自由，爱好自由，各种自由。

    为此，小苇曾质疑过：“先烈那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说的不就是自由么，怎么要反对呢？”

    山子大笑：“都自由了，统治者就不好统治了，社会可能会乱。”

    小苇觉得，季文瑜他们所反对的，应该是当前的禁商和合作社等统筹分配制度。这样的模式其实和斗地主一样，是为了均贫富，历代统治者建国初始不都是这么做的么。

    至于商业，全世界的统治者都曾禁商，认为商人不创造财富。百废待兴时期，占大多数的土老帽认知落后，禁商得到施行，也无可厚非。

    小苇曾问过山子：“先烈所说的自由，与右派倡导的自由是不是一回事？”

    山子不屑地瞪了小苇一眼：“谁在台上，谁说了算。”

    刚重生时，相信因果命运的小苇一心想死，绝不可能在意这种闲事。

    现在不一样了。

    正如愿以偿逍遥自在呢，不找点事岂不会憋坏。

    加上自己藏了那么多吃的，她暂时还不想死。

    想看看为了争夺她的藏粮，个个是怎样的一副嘴脸。

    想看看因她的粮平安度过饥荒的，会怎样恩将仇报的祸害她。

    而自己又会如何的报仇雪恨。

    这是多么好玩的事啊，上辈子还没体验过呢。

    想想就刺激。

    季文瑜想不到小苇会找他，还亲切地叫他叔叔。

    这个把镇长都不放在眼里的姑娘，不仅态度尊敬友好，还送给他两包茶食，着实有点受宠若惊。

    小苇开门见山：“你有几个要好的同事？”

    季文瑜楞了几秒，还是回了：“有四个在中学，还有一个在教小学。”

    “马上约一下，晚上我请你们吃顿饭，有事相求。”

    “好。”

    特地找了个包间，等人都到齐，小苇拿出四首歌的小册子，还有从干部子弟手里要来的几篇文章，都是所谓左派的理论，赞扬合作社好处，抨击右派的。

    几个人瞅了下，脸上都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小苇暗暗发笑：都是和你们意见相反的，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开心就对了。本姑娘就是专门来寻你们的不开心的。

    这个时期的文化人都有骨气，远非后来的一色犬儒可比，同时也是他们磨难的根由。

    嗯。就看你们的骨头有多硬，本姑娘能不能都给泡软了。

    “你们看看，用钢笔手抄四首歌和九篇文章，抄一遍需要多长时间。不过，只能利用业余时间，不能影响工作。”

    又补充：“文章和歌曲不能像小册子一样，每篇只能抄在一张纸的单面。方便贴在墙上。”

    立即有人提出质疑：“需要宣传。干嘛不印刷呢？”

    小苇摇头：“我们学校学生的任务，只能手抄。”

    老师们马上明白，就和中小学学生抄词句一样，五十遍，一百遍那种。

    大学生抄歌和文章，再正常不过。

    又有老师提出疑问：“字迹一样，恐怕不好交代。”

    小苇笑问：“假如每个学生抄一百遍，作业收上去，你们会仔细检查么？”

    几个老师立即被都逗笑了：“小苇姑娘不愧是同行，挺懂的嘛。”

    “我感觉，歌曲和文章，抄一遍至少要两天时间。”

    小苇点头：“和我的预算差不多，说说，抄一份要多少钱？包括纸张墨水在内。”

    见老师们犹豫，小苇笑道：“别客气，放心大胆地说。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我们又不亲。”

    有人终于开了口：“一份起码四毛钱。”

    有人嫌少：“照我们的工资算，大半个整天得算六毛。”

    “不。七毛才对。”

    明知道他们狮子大开口，小苇还是点头同意：“这样吧，每份算八毛。每人帮我抄五十份，字体尽量有点区别，一致也没关系，加班加点，一个月之内完成，行不？”

    看到个个脸上露出喜色，小苇放了心。

    有人故意表示为难：“再加班，我估计起码也得四十天。”

    小苇手一挥：“就一个月，必须完成。”

    说完，从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每人数了四十块。

    乐得个个脸上放光，眉开眼笑。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等他们都把钱收好，小苇提醒：“有人问的话，你们怎么说？”

    “我自己看歌曲和文章很好，抄写是为了增强记忆。”

    “对。和小苇姑娘没任何关系。”

    “小苇姑娘是谁？我不认识。不，根本没见过。”

    小苇笑道：“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轻松。”

    “避免被人发觉。我们几个可以把文章错开抄，或者分着抄，每人抄的都不一样，就不会让人怀疑。”

    小苇大赞：“这主意好，我咋就没想到呢。你们可以看各人特长，自行分派，总数不少就行。”

    几个人大约分派了一下：“暂时就这样，看各人完成情况，随时调整。”

    “这么多年关系了，多点少点无所谓，谁也不会斤斤计较的。”

    “就算被发现。我们也不会把小苇姑娘供出来的。”

    “老实说。小苇姑娘比男人还大气。”

    “镇上都说小苇是假小子，果然名不虚传。”

    “什么假小子？分明是我们的财神爷好吧。”

    “季文瑜。你有这么好的侄女，我们都跟着沾光了。”

    估算了一下，这么大的工作量，他们起码抄一个月。如果到时候运动还没来，那就只能加大工作量。

    我的钱啊，都是我的钱啊。

    看着六个老师满面春风开怀畅饮，小苇的心在滴血，但还得装大尾巴狼：“这顿饭我请。一个月后我回来取，到时候再好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