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那个疯子,叶冰裳跟在那名医女的身后也走进了寝宫。
果然,就见床前不远处,澹台烬失神的看着床上的产妇,一双眼睛眨也不眨,陌生却极尽贪婪。
叶冰裳没有靠过去。
她已经猜到了,这里,是澹台烬的梦魇。
是他所经历过的,过去。
柔妃难产,面色潮红下惨白一片,汗水早已打湿她的发,贴在脸侧额头显出几分狼狈。
贴身婢女兰安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泪水不住在眼眶打转。
“公主!公主你坚持住!”
有医女拿来老参给她含住,产婆焦急的查看胎儿的情况,额上也急冒了汗。
柔妃有多得陛下宠爱,她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若是柔妃当真出了什么不测,等着她们的,也只有黄泉路这一条路。
“陛下来了没有?!到底如何决断?!”
产婆急的不行,其中一人开门出去,冲着外面同样焦头烂额的太医们大喊。
“去传了,去传了,还没消息传来……”
太医副使皱眉不耐回她,产婆眉眼一立,还要再说什么,景王已经匆匆而来,人还未到近前,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还等什么?!保柔妃!一切以娘娘的性命为重!”
一句话,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屋中,已经力竭的柔妃无力的摇头,紧紧攥着兰安的手:
“兰安,兰安……”
“公主!公主!兰安在!兰安在!”
兰安连忙更加用力的握着她的手回应。
“保住他!保住他!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
柔妃脸色倏地一变,满是痛苦,喉咙中溢出一声痛苦的喝鸣,脸色瞬间灰白下去。
与此同时,身下的产婆们都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惊叫着纷纷爬开。
“公主!公主!”
柔妃逐渐没了气息,兰安和婢女悲戚的呼喊穿透屋门,传入景王耳中。
景王意识到了什么,瞬间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被宫人扶住。
那一瞬间,他似是苍老了许多……
屋中,叶冰裳站的靠后,方才产婆四散逃开,撩动的棉被让她看见了里面的情况。
那个婴孩,竟是自己剖开了柔妃的肚子,爬了出来!
叶冰裳倒吸口凉气,脚步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半步。
看着前面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着床上已经没了生息之人的澹台烬,一股凉意在背后升腾。
果真不愧是以后的魔王吗?
他在腹中感知到景王要放弃他,所以毫不犹豫,破腹而出……
天生凉薄,天生冷血。
外面的景王缓过神来,不顾宫人的阻挡踹开门冲了进去。
迎面的就是冲天的血气。
景王腿一软,几乎是踉跄着摔到了柔妃床边。
“阮阮……”
小心翼翼又不敢置信的捧上柔妃的脸,那一向骁勇无畏的帝王第一次展现出脆弱,泪水大颗大颗的滴落。
“阮阮……”
毫无动静。
他的挚爱,就这样离开了他。
愤怒和仇恨在这一瞬间充斥了他的双眼。
他嚯的转头,恶狠狠的瞪视着床尾的那个孩子!
一片血腥里,男婴睁着圆溜溜的眸子,不吵不闹,摆弄着手里的东西。
是——柔妃的肠子!
他似是有些好奇,抓着那东西送到嘴边,咬了咬。
露出了森冷齐整的牙齿。
“嘶!”
屋中倒吸凉气的声音连成一片。
跪着的产婆医女和宫人瑟瑟发抖。
恨意充斥景王的双眸,此刻赤红一片。
“怪物!都是你这个怪物,阮阮才会死!”
景王猛地冲过去,一把拽起男婴高高举起,狠狠摔下。
“去死吧!”
男婴被大力的扔下,小小的身子还在地面上颤动了两下,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血。
可即便这样,他不但没死,反倒咯咯的笑了起来。
乌黑的眼珠转动,似深深凝视的深渊。
叶冰裳猝不及防和他的目光对上,下一秒,天旋地转,空间一阵扭曲。
再回过神,身边已没有了澹台烬的影子。
破败的冷宫,破破烂烂,布满血污的襁褓,散发着恶臭。
襁褓被什么东西撕扯开,男婴脸上的摔伤、擦伤、清晰可见。
可见柔妃生产后,他就被扔在了这里,无人问津。
叶冰裳心下涌出一阵快意。
小魔头也有今日。
她向前走了两步,视线扫到什么,脚步骤然一顿。
只见襁褓遮盖下,男婴手上死死抱着的,赫然是一只肥硕的老鼠!
老鼠脖颈上有撕扯开的伤口,血染红了男婴的手臂,也不知过了几天,老鼠已经隐隐发臭。
叶冰裳豁然看向他的脸,嘴边的血迹不是伤!
而是,老鼠的血迹!
呕~
叶冰裳有些反胃,上前的那一步瞬间退了回去。
却意外的碰到了什么东西。
一只小奶猫不知何时出现了这里,琉璃的眸子里是人性的复杂。
见叶冰裳注意到了她,她收回落到还在沉睡的男婴身上的视线,看向她,软糯糯的“喵”了一声。
‘大姐。’
叶冰裳有一种诡异的直觉。
这只猫,只怕就是叶夕雾!
而消失的澹台烬应该已经和那男婴融合,深深陷入梦魇般的过往。
叶冰裳眸底闪过厌恶,一闪即逝,被遮掩的很好。
面上却装作惊喜的看着她,蹲下了身。
“你能看见我?”
奶猫又喵了一声。
“当然,大姐,我是叶夕雾!我来救你了!”
黎苏苏说了一堆,叶冰裳看见的就是那只奶猫人性化的挥舞着前爪。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叶冰裳:……
有点喜感,也有点吵。
外面隐隐有声音传来。
叶冰裳一把将猫抱起,向着柱子后面躲了躲。
两个宫女着急的走进来,是那日柔妃宫中的贴身侍婢。
“小殿下!”
兰安看见如今凄惨可怜的小殿下,眼眶一下就红了。
上前几步也不嫌弃他身上的脏污,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哀哀的哭:
“我可怜的公主,可怜的殿下……”
兰安哭了一阵,终于抹了抹眼角,起身时发现了那半只发臭的老鼠,面色变了变,但好歹没把怀里的襁褓扔出去。
深呼吸一口,手微微颤抖的将那老鼠在小殿下手上拽开,扔了老远。
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
叶冰裳抱着奶猫走出来,看向兰安离开的背影,眸色深了深。
叶冰裳想跟上去,脚刚抬起,空间又是一阵动荡。
她和怀里的奶猫一起出现在了一座假山后面。
“殿下,再叫一声!”
循声看去,一个四五岁的男童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宫女,她身后站着几个衣着华丽的皇子,满眼嘲弄。
“叫啊!叫啊!”
那宫女像是听到了什么指示,更加来了精神,满脸恶劣的捉弄:
“殿下,再叫一声,糖葫芦就给你吃。”
“汪!汪汪!”
男童当真叫了起来,很是乖巧,没有一点排斥。
身后那几个皇子瞬间嬉笑一团。
而那逗弄他的那名宫女也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睥睨他,手一松,糖葫芦直接掉在了地上。
男童也不嫌弃,爬过去捡起来,一口咬上上面的糖渣。
甜滋滋的。
看男童这模样,那些人更加猖狂,笑的肆无忌惮。
叶冰裳和黎苏苏一同沉默。
叶冰裳只是冷眼看着,黎苏苏眼里的情绪就复杂多了。
叶冰裳看了一眼。
竟在那猫瞳里看见了可怜。
嗤~
叶冰裳有些想笑。
一个神女,竟然可怜魔头。
这天下,大概没什么比这更好笑了吧。
“你们在做什么?!”
兰安不知从何处匆匆跑来,一把将他拉到身后,像是老母鸡一样护着,怒视着前面这些人。
兰安,柔妃的贴身丫头。
当年柔妃宠冠六宫,所有人都只有眼巴巴看着的份。
现在她死了这么多年,她身边的这个丫头也成了宫里特殊的存在。
想起母后的交代,澹台明朗无趣的撇撇嘴,一招手,一群人呼啦啦的跟着他走了。
小澹台烬对这些置若罔闻,只专心的吃着手里的糖葫芦。
兰安一回头见此一幕,心下一涩,随即又是一股怒气。
上前一把打掉糖葫芦,“殿下!你怎么可以这样?!竟然学狗叫供他们玩乐,还向奴仆下跪!”
小澹台烬第一时间跑去捡起了糖葫芦,将掉下碎掉的糖沁也捡起来含在嘴里。
兰安眼眶一红,跑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殿下!你没有自尊吗?!”
他不理解她在气什么,平铺直叙的解释:“他们说,只要我学了,就给我吃食。”
他饿了。
而且,他从未吃过这样的东西。
“还有,自尊,是什么?”
男童眼瞳漆黑,没有半点羞耻心,只是单纯的疑问。
兰安一滞,突然有些语塞。
呐呐道:“就是……,他们,在耍弄你……”
“耍弄?”小澹台烬默默念叨着这个词,偏头,单纯的疑问:
“不是想给我吃得?”
他还以为这是公平的交易。
兰安气愤摇头:“自然不是!”
小澹台烬了然的点点头:“这样啊……”
似是明白了什么,他不再去想。
低头继续吃着手里的糖葫芦。
兰安欲言又止,可到底没能继续说出什么,只是看他的目光怜惜、心疼、还有些别的复杂的东西。
只是这些,男童都不在意。
眼前场景再变,宫人们尖叫着跑开。
“死人了!”
“死人了!”
出事了!
谁?
不会是小魔物吧?
还是……兰安?
黎苏苏心下一紧,挣扎着从叶冰裳怀里跳下,向着湖边跑去。
叶冰裳没有去追,她理了理被弄乱的衣服,站在原地神色淡淡。
她和叶夕雾的想法不同。
她倒是觉得,出事的,只怕是之前欺负过大魔头的那些人里的一个。
宫人们尖叫着退开,黎苏苏顺利的闯了进去。
一眼,瞳孔瞬间放大,身形僵在原地。
湖里面已经被泡的肿胀发白的,赫然是那日逗弄澹台烬,让他学狗叫的那个宫女!!
黎苏苏猛地后退两步,小奶猫的身体向后跌坐在地,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叶冰裳没忍住笑了。
抬袖掩唇,眉眼弯弯。
看吧,这就是你可怜的魔头~
真是没让人失望~
视线无意识一错,看见了角落里蹲着的那个男童。
是,小澹台烬。
他漆黑的眸子无波无澜的盯着这边,手里还拿着一个馒头一口一口的啃着。
看着这一幕,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快意。
好像是单纯的想做,就做了。
天真的残忍……
叶冰裳收回视线,看了一眼还处在打击中的奶猫,转身离开。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
她对澹台烬的过往和遭遇丝毫不感兴趣。
不过也有好处。
起码让她更加清楚这个魔头的性子,是有多么变态,多么嗜血冷漠。
她只会更加的谨慎。
叶冰裳在偌大的王宫里走动,除了澹台烬记忆的场所,别的地方空荡的像是一座死城。
叶冰裳眸光暗了暗,闭眸,周身突然萦绕一层金光。
四周的场景开始闪烁,像是信号不稳一般。
终于,彻底化为虚无!
叶冰裳猛然在半空跌落,站在地面,不小心扭了脚,瞬间白了脸。
环顾四周,她已经在澹台烬的梦魇里,出来了。
只是萧凛不知道去哪了,叶夕雾和澹台烬的身体倒是还没有知觉的倒地昏睡着。
微微松了口气,叶冰裳辨别了一下城里的方向,踉跄着想要离开。
走了两步脚下一顿。
不行,她还不能走!
澹台烬和叶夕雾都已经和她碰了面。
她若是就这般走了,不好解释。
他们两个,特别是已经不一样,有了几分自保本事的叶夕雾都不曾出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凭什么出来的?
再说还有一个不知道去哪了的萧凛,若是半路碰上,她也不好解释。
而她私自逃跑,至叶夕雾和澹台烬与不顾,萧凛那正义的性子,明面上虽不会说什么,可暗地里只怕会对她有微词。
她虽然不再在意萧凛的情谊,可他的身份,是她现在所需要的。
不行!
她不能,惹人怀疑。
打量了一圈,她寻了个角落躲了进去。
刚进去,空中的魔气再次一阵晃动。
是魇魔回来了!
只是瞧那模样,受了不少伤。
叶冰裳屏住呼吸,看魇魔发现又少一人后在那发疯。
他的魔气本就被澹台烬吸收了不少,这下又受了伤,身形都变得单薄。
不知怎的,脑中浮现出曾为天欢时她曾看过的典籍……
魔丹……
装护心麟的锦囊她一直带在身上。
这东西有点神奇,可以很好的遮盖气息……
叶冰裳看着看着,眼神逐渐变化,竟是生出了一丝贪婪的野望。
与其被澹台烬惦记,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她自己,不是吗?
再者,就算她用不上,也不能给敌人充实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