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深邃的黑夜笼罩在张家口堡的每一寸角落,盘根错杂的街道上空空如也,时间仿佛为之静止。
但若是有人从高处望去便会发现,近乎于将城西连成一片的范府却是人头攒动,前院内不时传来放肆且粗狂的狞笑声,与周遭静谧的黑夜显得格格不入。
今日晌午过后,随着城中兵备道大人的一纸调令,驻扎在张家口堡外的千余名边军便以\&调防\&为由头,入驻张家口堡城,并且接管城防。
但这千余名边军在入城之后,除了少部分人被派遣至城门附近,加强警戒之外,余下的士卒尽数簇拥在范府周围,像极了看家护院的\&家丁\&。
随着夜幕降临,这群披甲执刃的\&官兵\&甚至还被迎入范家府中大快朵颐,气氛好不热闹。
但与前院放浪形骸的官兵们所不同,大金驸马李永芳却是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盯着眼前的范永斗。
\&范东家,何故扰了本驸马的清梦?\&
此时夜色已深,书房中也仅有几支微弱的烛火在提供着光亮,故此脑后留有金钱鼠尾的李永芳犹如鬼魅,其冰冷的声音更是平添了些许紧张感。
望着眼前满脸赔笑,不断作揖的范永斗,李永芳脸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默默抿着单薄的嘴唇,等候着眼前晋商的答复。
自从他\&不战而降\&,将抚顺献给努尔哈赤,并且开始为大金冲锋陷阵以来,便曾无数次于深夜间辗转反侧,睡眠质量极差。
纵使好不容易入睡,也经常梦到自己的父祖,怒斥他数典忘祖,投靠建州女真,不配为人。
兼之近些时日他身处宣府镇,李永芳的精神状态愈发不佳,今日好不容易在小酌之后顺利入睡,却是突然被心腹亲兵唤醒,声称范永斗有要事相商。
他已然笃定,如若眼前的范永斗无法给予他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就是拼着事后被大汗责罚,也要给予眼前这晋商一个教训。
反正由京师勋贵兜售军械这条路子已经断了,范永斗在国内的地位,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驸马爷明鉴,驸马爷明鉴,小人实在是有难言的苦衷。\&
迎着李永芳愈发不善的眼神,范永斗只得苦笑一声,缓缓道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小人按照您的吩咐,一边命令商户闭市,一边于军中散播谣言,试图在军中引发混乱。\&
\&今日天亮之后,宣府镇诸多军营均是有士卒哗变,唯独这万全右卫按兵不动,小人实在是放心不下,迟迟无法入睡,这才斗胆扰了驸马爷的清梦。\&
事情重大,范永斗也不敢在含糊其辞,简明扼要的概述了今日宣府镇的诸多情况,神情很是惊恐。
起初的时候,李永芳脸上并无太多表情,甚至心中对范永斗的不满及怨气也在默默削减,毕竟他深知宣府镇边军哗乱意味着什么。
如今明廷重兵云集辽镇,宣府镇自乱阵脚,定会为他们汗国分担不少压力。
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这范永斗已然立下了大功。
但是当李永芳听到驻扎在张家口堡附近的\&万全右卫\&无动于衷,并未按计划行事的时候,顿时暴跳如雷,胡乱抄起手边的笔筒便朝范永斗扔去,歇斯底里的咆哮道:\&放肆!\&
\&你这狗奴才,如此大事,为何不提前报予本驸马知晓!\&
虽说他自从投靠了大金之后,便再也不将这些疏于操练,只会耀武扬威的卫所官兵放在眼里,但眼下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些许风吹草动都应打起十二分警惕,遑论是如此大事?!
\&驸马爷息怒,驸马爷息怒..\&面对着骤然发难的李永芳,自知理亏的范永斗也不敢争辩,赶忙磕头认错,试图尽快平息眼前\&女真驸马\&的愤怒。
\&废物,废物!\&李永芳终究不是昔日小小的游击将军,在投降了女真之后,他跟在努尔哈赤麾下南征北战,见惯了生死搏杀,心性远非范永斗这等商人可比,故此在简单发泄了心中不满之后,李永芳便是转而追问道:\&宣府镇可有异样发生?!\&
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要脑清\&万全右卫\&的按兵不动究竟是一次意外,还是朝廷的\&预谋\&。
\&敢叫驸马爷知晓,今日天光大亮之后,各处军营便有满载而归的士卒们陆陆续续归营,仅有部分士卒未曾回返,想来是兴致太高所致..\&
望着余怒未消的李永芳,范永斗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言辞,理所当然的脑补出了乱军士卒未能按时归营的原因。
毕竟面对着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商贾百姓,手中有刀剑傍身,且\&穷\&怕了的边军士卒们,难保会在兴奋之下,做出些许出格之事。
这在历朝历代的\&哗乱\&中,都是司空见惯之事,不足以小题大做。
正如范永斗心中所想,李永芳在听说绝大部分乱军士卒悉数归营之后,铁青的脸色也是缓和了不少,心中同样未将那些\&不知所踪\&的乱军士卒当回事。
在他们大金,每逢大汗领兵攻城掠地,都会在破城之后,出现士卒\&不知所踪\&的情况。
久而久之,大汗也习以为常,甚至还默许国内士卒在破城之后随意\&打猎\&,作为对国内勇士的犒赏。
\&万全右卫那边呢?你没派人去查?\&既然宣府镇一切正常,问题的关键便会到了距离张家口堡不远的万全右卫。
\&小人哪敢含糊,\&见李永芳逐渐恢复平静,范永斗不顾身上传来的痛楚,赶忙手脚并用的起身,并上前回禀道:\&小人第一时间便派了家中管家前去查问,得到的答复是说军中主将因为昨晚多喝了几杯酒,睡过了时辰..\&
\&在醒来之后,担心胡乱派人哗乱会扰乱我等的计划,便干脆约束麾下将校,关闭营门。\&
对于这个听上去好似颇有道理的答复,生性谨慎的范永斗不置可否,他总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他的那位本家族兄虽然嗜酒如命,但也不至于在如此关键的当口喝酒误事,而他又因为担心\&自投罗网\&,不敢亲自前往万全右卫查验虚实。
\&唔,\&见范永斗如此言说,李永芳脸上也呈现出一副与往日狰狞疯癫截然不同的深邃模样,好似在思索着什么。
\&不管怎么说,谨慎些终究出不了差错。\&半晌,李永芳像是做出了某种决断,不容置疑的朝着眼前的范永斗吩咐道:\&明日天亮之后,你便与我返回辽东,先在辽东小住些日子。\&
早在张家口戒严之前,他便勒令城中八大晋商将早已准备好的粮草辎重运往辽东,已然算是圆满完成了大汗交代下来的任务。
而近些时日之所以迟迟不曾离去,也是希望亲眼瞧见宣府镇自乱阵脚,顺势从中浑水摸鱼。
既然如今这宣府镇的风声越来越紧张,他自是要以稳为主,绝不可心存侥幸。
\&奴才遵旨..\&相比较前些时日的不情不愿,范永斗这一次倒是很快便做出了决断,脸上甚至隐隐有些急切。
瞧得出来,宣府镇近些时日风声鹤唳的局势着实给予了这位\&八大晋商之首\&不小的压力。
\&行了,下去准备吧。\&
事情解决之后,原本精神亢奋的李永芳竟是罕见的感受到了一丝倦意,故而一边朝着范永斗摆了摆手,一边起身朝着书房大门而去。
只是还未等李永芳走出太远,书房外便是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呼喝着。
顷刻间,大金驸马李永芳与范永斗便是对视了一眼,心中咯噔一声。
而当书房大门被人粗暴推开,气喘吁吁的范府家丁闯入之后,其惊慌失措的声音更是让李永芳及范永斗让人如坠冰窖,浑身颤抖。
\&老爷,不好了,城中的守备衙门突然亮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