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中,“业”是一个存在概念,人的身体、思想、行动等都属于“业”的范畴,“功业”是“业”的外延,可以理解为人的某一方面成就。
所谓“功业未到”,就是说,吴越现在做的还不够,如此英明的国王、如此强大的军队、如此富饶的国家,老实窝在一隅之地不动弹,哪儿来的“功业”呢?
你们得出去啊,与外面的世界接触,参与到其中,这样才能积攒功业。
这句话正中了沈、吴、王三人的心思,尤其是王子惟,他这个建武军节度使治所就在苏州,三十多岁,正式建功立业的时候,然而,最露脸的事情,就是奉命前往汴梁朝贡一次,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北过长江。
有个词叫“文化冲击”,北上中原,王子惟就被汴梁的繁华所震撼——江南的美,吴越的美,是小家碧玉的美——王子惟看到的,是大国气象,那种感觉,与昔日西域胡商第一次走进盛唐长安一样。
王子惟迫不及待地问道:“觉悟禅师,这功业的意思,是否要兵发淮南、北定中原!”
说完,立即就后悔了,尴尬又忐忑地看了一眼沈承礼、吴程两人,然而,两人并没有埋怨、不满的意思,反而殷切地等待觉悟的回答。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如今,淮南战乱四起,中原饿殍遍地,岂能再兴刀兵之说?”
觉悟吓了一大跳,这小子太楞了,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没错,自己的任务就是忽悠吴越出兵,但这种话,万万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否则,等到三人回过味儿来,这叫什么和尚?怎么还撺掇着去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佛家强调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沈承礼赶忙辩解:“觉悟禅师,王检校的意思,并非好战杀戮。既然大师认为,吴越功业未到,我等身为吴越臣子,又能做些什么?”
“佛说,万事皆为修行,三位上官,如今江北战事胶着,苦的皆是平民百姓,小僧主持这一场佛会,就是要募集粮食衣物,准备到江北赈济灾民的。”
觉悟这么说,就显得合理多了,自古以来的寺庙、道观等宗教场所,不管信奉哪个神仙的,“做善事”都是必修课。
三人莫名其妙地感动起来,吴程双手合十:“禅师慈悲,我等愿鼎力相助。”
“阿弥陀佛,三位上官一片菩萨心肠,实乃万民之福啊,小僧只为三位惋惜,若是恰逢吴越功业已成的时日,三位定然能够更进一步。”
沈承礼一愣,随口问道:“觉悟禅师,你所说更进一步,莫非是升官加爵?”
“沈辖使过谦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看您的面相,有将帅之尊,而吴上官的仪态,有使相之风……至于这位王检校,若是功业已满,少说也是大将军了。”
吴程有些动容,这和尚说的没错。
将帅、使相,分别是武官、文官的最高荣誉称号,算是位极人臣的存在,如林仁肇、何敬洙在历史上,就被南唐册封为将帅,郑彦华、殷崇义被册封过使相。
吴程没有被“一撸到底”之前,最高的官位,就是宰相。
今日,吴程与觉悟是第一次见面,竟然能够被猜的如此精准!
实则,三人进入开元寺之前,暗线就悄悄将三人的身份信息,通知了觉悟。
吴程说道:“禅师吉言了,在下不求高官厚禄,只为吴越、只为天下计!”
觉悟微微一笑,差不多了,装逼要有分寸,不要露馅。
“三位上官,小僧佛事繁忙,开元寺乃天下名刹,可游憩片刻。”
三人知趣,外面佛会人声鼎沸,觉悟老陪着他们也不是事儿,纷纷起身准备告辞。
送行之际,觉悟低声喊住沈承礼,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
“沈辖使,此乃大相国寺主持真梵大师所赠,小僧意转赠与阁下,请笑纳。”
沈承礼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主持禅师,如此贵重之物,在下岂敢接受?”
“沈辖使,小僧道行虽浅,也是识得真人的,阁下绝非池中之物,只待风云际会,便可成就万世不朽的功业。”
金陵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龙象征的什么,不言而喻。
“觉悟禅师,这风云……”
“唉,小僧不该透露天机,只不过,风云机会、何年何月?沈辖使是真豪杰、大丈夫,岂不闻英雄造时势之说?”说完,觉悟立即忏悔:“罪过,罪过,小僧言多了。”
沈承礼收起佛珠,心里一团乱麻地走出禅房,赶上前面的吴、王二人。
看着他的背影,觉悟擦了一下自己的秃脑门,妈呀,这下装大发了。
……
开元寺喧哗过重,三人泛舟河道之上。
一路上,沈承礼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脑海里一直回响临别之际,觉悟的那句话——只待风云际会,便可成就万世不朽的功业。
我沈承礼,有能耐搅动风云吗?
“沈辖使,这佛珠不错。”
“啊?”
沈承礼一抬头,王子惟正盯着自己,他下意识地将佛珠握紧在手中。
“哦,小玩意儿。”
“沈辖使说笑了,此乃上好羊脂玉雕刻而成,一共一十八个珠子,上面浮雕十八罗汉,金丝暂线串珠,可谓价值连城啊,好法器。”
“当真?”
沈承礼仔细端详,心想,不愧是大相国寺主持之物,果然非同一般。
觉悟乃是高僧,他转赠于我,必然是佛祖旨意!
旋即,正襟危坐,沈承礼问道:“两位,今日开元寺一叙,觉悟禅师所言,有什么想法?”
吴、王二人对视一下,表情讳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