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郎不平说，许言泽要被送去美国了。

    陶志有些懵。

    他怎么就要走了呢？

    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将想好的用以发泄的狠话告诉他，还没来得及再在巷子里堵他推搡着欺负他。

    明明，还没有来得及鼓起勇气把心意告诉他。

    陶志发了疯的冲出门去，拦住出租车便去往飞机场，下车就闷头往里冲。

    跑快点，跑快点，再见他最后一面。

    陶志跑飞了鞋，头发被风吹的竖了起来，打小体育就不行的陶志此时只觉肺都要炸了，脑子里也有些浑浑噩噩，却不敢停歇。

    忽然，自脑海深处出现了一个声音。

    它说。

    “你好，我是你的私人系统番番。”

    “宿主陶志，死因在鱼缸中淹死。”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爷正值青春年华，居然敢上来就咒自己死？

    陶志不管不顾的继续在人群中寻找许言泽，却忽然止步，顿在原地，面色惨白，失了颜色。

    记忆如泼天的潮水涌进脑海里，陶志一时间只觉头痛欲裂，失力的跪到地上，随即又瘫软下来，脖颈的青筋暴起，眼睛染了赤红，陶志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翻滚着惨叫。

    周围人很快便围了上来，有从医人员上前想帮助陶志，陶志却歇斯底里的挣扎和哀嚎着，从医人员无法将其控制稳定下来，束手无策。

    陌生而又熟悉的记忆以掠夺性的姿态挤占着自己作为“陶志”的记忆。

    那些潮湿阴冷的记忆在脑海中滋长，蔓延，塞满了每一个角落。

    记忆里有爸爸，有妈妈，有小狗，有鱼缸，有阿姨，有弟弟。

    有爸爸醉酒时自己爬进柜子里在黑暗中颤抖的呼吸声。

    有小狗被从窗户丢下去时发出的哀嚎声。

    有妈妈从雇主家回来后疲倦着眼神的叹气声。

    有重物高楼坠地后窗户外的惨叫声。

    有阿姨崩溃时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爸爸说，都怪你，要不是你，我的人生不会这样。

    可是我也不想这样的，爸爸。

    我不想生病，我不想坐在房间内，我不想一直一直一个人对着空气呢喃却得不到回应。

    我想交朋友，我想为了买一个海绵宝宝的贴纸而撒泼打滚，想在沙砾上感受海浪拍在脚上的微凉。

    我想跟他们一起拽花花的小辫子逗她生气，想跟他们一样为写不完课后作业哭闹，想跟他们一样为青春的琐事烦恼。

    后来，妈妈没了。

    我还是想去看海。

    我想躺在湿润的沙砾上，任由海水将自己的身体裹挟，想随着海水漂浮，想坠进湛蓝的温柔里。

    可是我没法漂浮在广袤的大海，我只能溺亡在小小的鱼缸。

    值得庆幸，死前我看到了水面下有一个由游走的彩色小鱼构成的梦幻世界。

    此时的陶志痛苦的弓起身体，双手捂着头痛哭，已然涕泗横流，狼狈至极。胸腔仿若被生生撕扯开来，咽喉一如被扼般不得喘息。

    这些不是真的，这些不是我的记忆。

    我是陶志，我是陶家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少爷。

    我健康，我活泼，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有永远会护着自己的哥哥，有花不完的金钱，有数不完的朋友。

    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我比任何人都自由都快乐。

    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只能被困在方寸之地抱着鱼缸的陶志。

    这一切，怎么可能只是一本小说。

    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只是三三两两冰冷的文字。

    “记忆已填充完毕，将为宿主发布任务。”番番说道。

    番番将任务告知，并强调了任务失败的惩罚。

    陶志胃里一阵翻涌，不可忍耐的剧烈干呕起来，整个人都止不住的颤栗，眼前已然模糊不清，意识更是混沌不堪。

    任务失败的话世界线会被静止，我爱的每一个人都会因此消散。

    可是任务成功的话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

    会回到那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里吗？

    可是那里已经没有了妈妈。

    爸爸也不再是我的爸爸，而是弟弟的爸爸。

    我不想回去。

    我不想回去。

    我不想回去。

    “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回去啊啊啊。”

    有人拨开围绕的人群，慌乱的冲了上来，将汗湿虚弱的陶志揽进怀里。

    许言泽红着眼颤抖的将手落在陶志惨白的脸颊上。

    “陶志，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医生，有没有医生？救护车什么时候来？为什么还没有来？”许言泽无措的哭道。

    陶志从崩溃中找回一丝的清明，发凉的指尖试图去触及眼前模糊不清的轮廓。

    “许言泽，救救我。”

    陶志被黑暗裹挟，许言泽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淡去，陶志陷入虚无的深渊之中。

    醒过来时是在病房，陶志看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沉默着。

    如果自己贪恋现在拥有的一切，他们所有人都会为自己的任性陪葬。

    如果任务成功的话，自己会回到那个没有妈妈的家。

    许言泽拿着单子进来，看到陶志醒过来，赶忙凑上来。

    “陶志，你怎么样？好点了吗？”许言泽问道。

    陶志木讷的将视线落去许言泽身上，第一次隔着厚重眼镜看到了许言泽不加遮掩的关怀。

    鼻子的酸涩感涌了上来，委屈翻涌着，直叫陶志一把勾住了许言泽的脖子就开始哭嚎。

    许言泽以为陶志还是疼，立刻便要起身去喊医生，却被陶志抱的死死的，只能无措的待在原地，听着陶志满溢无助和委屈的哭声，许言泽回抱着陶志。

    等到陶志哭完，眼睛已然红肿，许言泽扯了好些纸帮陶志擦眼泪和鼻涕。

    陶志还有些抽泣，情绪总算是稳定下来，也思考起了选择。

    事实上这是一个单选题。

    自己哪怕再任性，也不可能自私到将自己在乎的所有人放到天秤上权衡利弊。

    自己会回到那个妈妈的家里。陶志心想。

    这是本小说，自己现在拥有的东西本就是自己死前乞求来的，能短暂拥有已经何其有幸，又怎么敢继续贪心。

    值得庆幸，自己还有时间。

    主角受会在自己二十八岁的时候出场。

    自己还有很多很多时间。

    至少这些岁岁年年里，自己还可以去珍惜着他们每一个人，可以去干自己曾经和未来不能去干的事，把握好每一分每一秒。

    不留遗憾。

    许言泽见陶志冷静下来，起身就要去喊医生，却忽然被拉住了手腕。

    许言泽能感觉到手腕上的指尖在颤抖，他在收紧自己的手指。

    “陶志？”许言泽疑惑。

    陶志抬起头来，眼中的泪光闪烁着，却含着苦涩的笑。

    “许言泽，你别喜欢他了，你喜欢我吧，我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那种。”陶志哽咽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