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教头见他们二人泅水过来,以为他们是故意走了捷径,顿时来了火气。
他本就生得蛮野,气愤起来更加显得凶狠:“你们是怎么回事?不翻山越岭反而游泳过来,真本事没有,偷奸耍滑倒是有一套。本次选拔,你们出局。”
先到达的人差不多也被赤山的高山峻岭,沟沟壑壑折腾得去了半条命,都东倒西歪在休息,看见骆卿安和萧祺从河里上岸到达这里都吃了一惊,也对他两选了条轻松的路颇为不满。
拖着因沾湿水更加沉重的身子,骆卿安好不容易从河里爬上来,本是觉得自己因祸得福心情欢悦,可上来就得到一顿劈头斥责,惶惶站着有些无措。
萧祺跟在她身后上了岸,见安教头怒气冲冲大发雷霆,他面不改色盯着安教头,沉声道:“出局?你先前规定了要如何到约定的地方么?”
一句问话出口,众人鸦雀无声。
安教头吃了瘪,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的确从未说过不可以走河道。只是以前也从未考虑过还有这么一条道路可行,大家都是翻越崇岭,好些薄命的就这样死在了半途。
谁知今日出来两个异类,寻常的道路不走,挑选了这么一条偏道,还反倒让他们占了便宜。
可既然没有人规定不可以这样,他就没了支撑的理由,只好道:“军中之所以定下规矩爬赤山,就是要选出毅力和体力都超乎寻常的兵士。你们选择轻松的河道自是不妥。不过,我的确没在前头说明白,勉强算你们过了。但是。”
骆卿安悬起的心在听到“过”字时陡然落下,可没曾想后面还有个但是。
她紧张看着安教头,等待他后面的话。
安教头豹子似的眼睛扫过了骆卿安指着她道:“你,身量矮小,力气不足,不适合做兵士。该怎样处置,等回去再说。”
这些话像一道焦雷劈中骆卿安,她身子僵立,半晌没有反应过来,就好像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她自知少了能力翻越赤山,光是穿着这身盔甲都已经十分艰难。可她怀抱着希望,也是拼了命才走到的这一步,就这样判了她出局,叫她如何能接受?
站在附近的萧祺也是一惊,没料到安教头会如此说。
骆卿安呆立了片刻,在众人打量的眼光中快步走远,一个人进了不远处的山里。
她感到喉咙发堵,眼里酸涩,可拼命忍住不掉泪,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等进了一个山洞后,她才允许泪水夺眶而出。
泪水吧嗒吧嗒砸在银色的盔甲上形成一小圈水痕,她抬手马上抹干净泪,坐在了一个大石块上呆呆看着面前的石壁。
过了一会,她听到有人进来。
萧祺什么也没说,从外面捡来干柴开始生火。
火很快生起来,骆卿安感到了背上传来的暖意。
萧祺道:“过来烤会火吧,湿衣服穿久了该着凉了。”
他的声音很低,恍若深海中的暗流巨浪,富有安人心的力量。
骆卿安怔了怔,感觉这样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她不及多想,之前被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占据了神思,忘了自己还穿着湿淌淌的衣服,经他提醒,这会子才觉得浑身冰冷。
碍于他在面前不好脱衣,她找了个理由搪塞:“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萧祺往火里添木柴的手顿住,清亮的眸子里蒙上一片暗色。
他没说什么,起身去了洞外。
骆卿安褪下盔甲,翻开里衣,发现身上果然有多处擦破皮留下的红肿伤口。她没理会此起彼伏的火辣辣的疼痛,将衣服铺搭在木架子上烘烤。
火堆散发出热气,将她整个人包住,烤得她暖烘烘的。她阴霾的心情也随之驱散了一些,伸出手让火烘烤。
她想起了萧祺还在外面站着,他也浑身湿透穿着冰冷的衣服,犹疑了下还是对外面喊道:“黄兄,你也去烤烤衣服吧。”
萧祺本想等她心情平复就进去给自己烤衣服的,听到她这么说很是纳闷:“我不能进来一起烤么?”
这个问题让骆卿安骤然紧张起来,她不能拒绝得太明显,可也绝不能让他进来,思忖了几息才道:“我太困了,等会准备直接睡觉。但我又眠浅,所以,能否请黄兄体谅,再去找个洞生火烤衣服呢?”
萧祺心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无奈道:“奥,这样啊,那我再去找个洞吧。”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骆卿安不禁笑了笑,这人还真是实诚。
金乌西沉,苍苍天穹披上暮色,河水静静流淌,山林间都沉寂下来。
时间已到酉时,顺利到达目的地的人只有二十来个,安教头见时辰已到不再继续等下去,集合众人下山回营。
骆卿安看到哈帮也按时到了这里,眸光冷了几分。
他的身上沾溅了许多泥水,四肢还留有利箭划破的伤口,样子狼狈。跟在他身边的小弟也少了一个,不知是不是在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折了人。
萧祺走过来,见她衣服已经干透,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
“休息好了?”
她的衣服早已烤干,她又在洞中休憩了许久,虽不说完全恢复了体力,可也感到精神了不少。
她点点头:“嗯,感谢黄兄替我生火。”
“别这么客气,小事一桩。”
等众人都排列好队伍后,安教头命令一齐下山。
见安教头还未对自己透露零星半点的处置意思,骆卿安的心里忐忑不安,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怎样一个结果。
下山后,通过选拔的人被带到驻扎在城东的军营。
举目看去,漆黑的夜色中有片橘黄的灯光星罗棋布,燃烧的火把散漫出一股松脂味儿。
走近看,军营周围插着一圈猎猎生风的巨大军旗,高大壮硕的兵卒耸列两侧值岗,神情威严肃穆。
安教头将众人领到了靠里面的一处营地前大声道:“等一下会有人带你们去住处,明早卯时在这集合。”
想到在军队里要和一堆糙汉同住一屋,骆卿安顿时头皮发紧,以后如何洗浴也是个困难。
她一个姑娘家是万万不可能和一大堆男人挤在一个澡堂沐浴,可军营里是集体生活,很难找到空隙就她一人去澡堂。
她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不知到时要怎么弄才好。
不一会儿就有个小卒过来领着众人去住房。在赤山折腾了两日,众人已经精疲力竭,看到休息的地方马上飞奔进去。
等骆卿安和萧祺进去时,一个大通铺上竟已睡满了人,再也腾不出一个位置。
小卒无奈地看着他两道:“这次招兵人数众多,营地上暂且还未搭建足够的住房。要不先去杂屋里将就将就一起住吧?”
骆卿安听说是住杂屋就已极不情愿,再听到后面说是和萧祺两个人同住,差点没惊晕。
萧祺倒是毫不介意:“杂屋也行。”
“那我现在带你们过去,地方离这不远。”
骆卿安顶着一张已经青绿的脸拖着步子跟在两人后面来到了杂屋。
这间屋子倒不似她想象中的小,竟还有三间房。可毕竟是用来堆杂物的,外观看起来简陋破旧,比她之前在宇文侯府上的那间屋子还要差。
小兵取出钥匙打开了斑斑裂裂的木门,从里面飘出一股霉湿味。
进屋后她看见里面除了堆放了军营里使用的一些杂物,还有一张茶案,两把椅子。
她正纳闷就听小兵道:“以前这里陆续住过伙夫还有军医等人,后来给他们分了营房,这间屋子就没用了。喏,左边里面那间房还有床,不过很久没用了,你们得自己打扫。右边那间呢就全是杂物,你们可以一起住左边那间。”
小兵完全没有感觉到身边这位娇小兵士的异样,说完就忙不迭走了。
萧祺走到茶案前用手指触了一下案面,摸出了一层灰。
他嫌恶地拍了拍手道:“看来房里那张床也好不到哪去。”
骆卿安还沉浸在要和一个男人同住在杂屋子的打击里没缓过神,眼神呆滞看着仅有的那张床,面色凄然。
萧祺见她一直看着有床的左屋还以为她是困了:“要不要现在就寝?”
骆卿安猛地回头:“如何睡?”
走过来,萧祺看到那张睡下两人都有点困难的床,两根手指比作八字托住下巴道:“唔...你是喜欢睡外面,还是睡里面?”
骆卿安僵住,这是睡外面还是睡里面的问题么?她是压根不能和他同床共枕。
她急得面上通红,手也不自觉开始挠腮。
以为她不舒服,萧祺关切道:“你不舒服么?莫不是今天在水里着凉了?”
骆卿安忙使劲摆手:“我很好...也不好。”
“啊?”
“我不能和你一起睡。”
“为何?”
骆卿安努力镇定,强迫自己撒谎不脸红:“我这人晚上睡觉喜欢磨牙,会吵到你睡不着。”
“奥,无事,我还没见过晚上睡觉磨牙的人,刚好见识一下。”
“...”
骆卿安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看他,世上还有如此怪人?
“我还梦游,搞不好会突然半夜起来两眼放直掐住你的脖子,很恐怖的。”
这一招似乎有效果。
萧祺像被吓到了,用手捂住自己的脖子,顿了顿道:“无事,我功夫高,不怕。”
骆卿安惊愕看他,是真没辙了。
看来,只好这样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似在做痛苦挣扎后,她撩了撩垂在耳畔的发丝:“其实吧,我没告诉你。”
“嗯?”
骆卿安轻咳了下道:“我其实有龙阳之好。和黄兄一起同眠会令我不适。”
说完她偷眼觑他的反应,萧祺果然脸上很不自然,惊羞怯窘,很是精彩。
半晌他才开口道:“那就...不多叨扰罗兄休息了。”
说完转身去了右边那间杂房,耳根子还泛起了红色。
骆卿安大舒一口气,终于将他撵开了。
到了放杂物的屋子,萧祺看着自己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犯愁。
他以前从未收拾过东西,要他自己清理这些,要到何时才能睡觉?
除了这点,他感觉心里还有其它忧烦的事。
罗兄竟然喜欢男子?
怪道之前故意和他保持距离,原来是这个原因?
怕她自己会动心喜欢上他么?
他嘴角翘了翘,轻扬步子,去了屋外。
四下无人之际,从空中飞下一个身影对着长身玉立的人单膝跪下:“主子,您一向最讲究卧房里的起居用度,怎可去住杂屋?”
萧祺斜他一眼:“难道和一帮庸俗的蛮人住一屋就叫好?”
流火惶恐地压低身子:“不敢。但属下以为那好歹也是正常给军人住的屋,而杂屋鄙陋脏污,实在于您身份有亏。”
萧祺背过身抬手拾起梅花枝上一把雪,在手中捏成一个小团:“我倒觉得杂屋布局合理,两个人住清静适意。”
流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部抽搐几下,差点下巴掉到地上。
“啊?”
萧祺抖掉手中的雪:“对了,你去帮我把屋子收拾了,注意,声音轻点。”
流火听说要他整理屋子,额间冒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