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冰柱晶莹,气温回暖,雪开始消融,雪水从檐上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旗开酒楼后面的一小排廊房里,何氏正往骆卿安的包袱里塞新给她买的衣物,还有她爱吃的零食。
骆卿安双手托腮,幸福地看着母亲忙活,嘴上却不显山露水:“娘,别塞了,要不然抗不回去了。”
何氏笑眯眯地看她:“到底现在长大了,还学会体谅你娘亲了。”
骆卿安嘟起小嘴佯作不满:“娘亲又打趣我。”
骆赟见了也笑道:“行了行了,娘你再磨蹭,妹妹就不能按时回营了。”
冷瑶温柔地看着骆卿安,替她又整理了一下束发:“下次安儿回来又是一月后了,你一定要好生照顾自己。”
骆卿安点点头:“我会的,嫂嫂放心。”
提起这事,何氏又忧虑难过起来,眼眶不禁开始湿润泛红。
骆卿安怕母亲又沉溺在伤心中,忙安抚她:“娘,我在那里很好,平日也不训练,还自己住一处,没有和那些大男人混一起,放心嘛。”
说完她心下有些发虚。她虽没有和很多男人住一个房里,可是却和一个男人孤男寡女两个人住在了一起。
若他们知道了,必然也是会不允许的。
可是为了让家人安心,她决定隐瞒这件事。
何氏也不想在她的面前表现得太担心,坏了女儿的心情。
她收住泪水:“好,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放心,我有安排的。一旦获得了消息,我会马上离开那里。”
收拾好包裹后,大家将她送至门外,沈然鹤骨松姿,着一身棉布长衫也盖不住他的清高气质。
骆卿安一一告别,到了他的面前时她特意弯腰拜了一拜:“谢谢师傅的教导,回营后我一定勤勉苦读,绝不懈怠。”
沈然摸了摸自己的白胡须,点头道:“这段时间我养了几只信鸽,到时你一吹口哨它们就会过来,你有什么困惑可以写在信中。不过此事冒险,需要小心谨慎才是。”
“徒儿明白了。”
她朝家人们挥手告别,夕阳西下,他们矗立在暖橘色的光里,莫名让人觉得留恋和不舍。
她狠了心回过头,不再向后看。
不久,她回到了军营。
此时,浩瀚天空,如若泼墨,沉寂黑暗。
一所小屋伫立在军营的当头,里面灯火融融。
她忆起前日和萧祺发生的不愉快,觉得心里发堵,开始有点紧张要如何面对他,也不知他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走到门前,吸了口气又吐出,想让自己的紧张感消失一点。
奇怪,自己为何要在意他的感受?他们两个迟早会成为陌路人,是没有缘分做朋友的。
骆卿安苦笑一下,事实上,她在整个赫达都不可能有朋友,以后有没有朋友也不知道。她前方的路途曲折而晦暗,说不定哪天就折在这条路上了呢。
思及此处她不再犹豫,推开门,看到萧祺正正坐在茶案处又在看书,身上披了一件大氅。
她怔了怔,考虑要不要打个招呼就见他抬起头笑着看她。他笑起来确是十分明媚的,仿佛三月春光那般温暖怡人。
“你终于回来了。”
骆卿安没料到他好似个没事人一样照样和她问好,她略微僵硬地道:“嗯。”
萧祺看她身后扛了个不小的包袱,揶揄一笑:“哟,这么大的包袱,从家里带了不少好吃的吧?”
说完他从罗汉床上跃起到了她的身边,伸手去拿包袱。
“让我看看你带了什么?正好晚上没吃饱,你来得太及时了。”
骆卿安没防备被他抢了包袱,正要发作表示抗议,却见他眉目弯弯,笑得纯真像个稚子,顿时软了心肠。
她打开包袱拿出娘亲给她带的糕点。她忽然记起萧祺说过自己双亲已不在了,觉得他可怜,心里不免生出几分同情。
“喏,这个给你。”
萧祺接过糕点打开外面包的那层油纸,见到里面包的荷花酥,好奇地问:“你爱吃这个?”
“嗯,今日下午我娘去买的,还是新鲜的。”
他拿起一块放到嘴里,觉得清香四溢。
以前在宫里他日日有精致可口的点心,为了讨他的开心,宫里的御厨会想方设法使用各种花、水果、坚果类的食品制作糕点,可他都不怎么感兴趣。
也不知现在是饿了,还是在军营里伙食一般他也就是填了个肚子,才这样觉得荷花酥好吃。
他忍不住又吃了几块,一包糕点霎时就少了大半。
骆卿安拼命忍住心疼,努力不让自己骂出来,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萧祺觉得自己肯定是饿了,因为他还想继续吃糕点,便带了几分恳求的神色巴巴地道:“安兄,我能再吃几块么?明早我的馒头给你如何?”
骆卿安脸颊抽搐,好半天才挤出个字:“嗯。”
萧祺如得了宝贝,拿着荷花酥坐回了塌上,一手美滋滋地翻书,一手拿了块糕点在吃。
骆卿安见不得他这副抢了人家的东西还浑不在意、理所当然享受的无赖样,气得不想再说话往房里走。可刚抬脚,她想到后日就是多桑来视察的日子了,她一日没在军中,或许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她又退回来问道:“安远将军后日要来的事你知道吧?”
萧祺点头:“知道。”
“那,你们打算如何接待他?”
她想到回去后还向母亲请教了烧鸡的做法,可是自己实在在这个上面没有天赋,又做砸了一只鸡。鸡是哥哥用刚发的工钱买的,看到烧得焦黑的鸡,脸都绿了。
萧祺往嘴里送了一块糕点:“到时我会和他比武,到时你来看么?”
“什么?”
他要和多桑比武?怎么回事?
她在伙房这几日,听刘大伯说了不少多桑的事情。
这位将军是兵部尚书多隆的亲弟弟,自幼武艺高强,是赫达最年轻的武状元,十四岁就跟着其他武将上了战场,立下了赫赫战功。
赫达王早就想封他为侯,可是多隆多次谦恭劝说,弟弟太年轻,无论从功绩还是品德来说都当不得如此殊荣,这事才作罢。
黄白衣不过是一个猎户,纵有几分本事,可如何能与武功超群的多桑比?
“你为何要与他比武?”
萧祺听出了她语气里的不信任,反问:“怎么?你觉得我会输?”
骆卿安想告诉他她的真实想法,可是又怕打击了他,犹豫一下还是改变了原来想说的话。
“多小心。”
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嘱咐和关心自己,萧祺微微怔愣后笑说:“好。”
骆卿安狐疑着回了房,没有想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她很快又将思绪抛之脑后,她自己的计划还不知能否成功呢,担心别人那么多做什么?
再说,比武又不是真的厮杀,也不会有性命的危险。
两日飞快过去,骆卿安的烧鸡技术终于提升了一点。
到了后日,窗户纸刚泛起蟹壳青,她就起身开始洗漱。
她记得昨日刘大伯千叮咛万嘱咐要她早点到伙房准备菜肴迎接多桑,不敢怠慢。
开门后看见萧祺的房门大开,里面没有任何动静,才知道他原来已经出去了。
也是,多桑今日来巡视,为的就是检阅新兵,他肯定要早点出门。
她匆匆洗了把脸就赶往伙房,路过校场时看到万千兵卒整齐列队,喊声震天,气势雄浑威武。
赫达的军队如此强大,若他们再起了要伐吴的心思,恐怕会给吴造成深重的灾难。
她的心沉了沉,看了小会才去伙房。
刘大伯和李婶都在伙房忙得热火朝天,见她来了刘大伯擦了把汗递给她一个篮子:“你去帮忙把菜洗了再择好送进来,要快一点,等会安远将军来了,我们也得出去迎接。”
骆卿安接过菜去了水池边,手上虽在做事,心里计划着要如何才能接近多桑。
今日之举很关键,做好了她说不定就会得到多桑的赏识,从此让她有机会接近。
可她一介伙头兵,又没有惊艳人的拿手菜,如何才能获得他的注意?
她这些天也都在苦想这个问题,最终决定争取进帐给多桑布菜的机会。
以往这件事一直是刘大伯在做,多桑见他勤恳,好几次都提出要将他带回自己的军营。可侯将军觉得刘大伯年纪大了,腿脚也不灵便,让他去伺候安远大将军的伙食委实有些磕碜,就派去了自己家里的一个大厨。
如若她今日能进去布菜...刚想到这里,李婶急匆匆过来叫她。
“罗小兄弟,快走,安远将军来了。”
骆卿安听说后急忙放掉手中的活,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校场。
天空彤云密布,落下簌簌雪花。校场上雄兵矗立,黑压压如潮水一般铺满了人。
站在队伍前列的一个兵卒吹起号角,浑厚有力的声音响遏云霄,接着是锣鼓发出“咚咚”的声响,振奋人心。
骆卿安伸头去看,见不远处走来一支队伍,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人是四方脸,身材高大,银色的盔甲熠熠生光。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还有一人和他并排而行,看上去要精瘦很多,两道粗眉横在眉骨上,底下的一双小眼内聚精光。他也穿了一身银甲,肩吞是两个威严的瑞兽头。
他的身份似与多桑差不多,可他是谁?骆卿安好奇打量他,也不知是不是目光停留得有点久,那人似乎感受到了也看过来,她连忙垂下眼睛缩回了头。
掌管宁州营的侯将军侯恪热情洋溢迎接他们。
多桑的官阶不仅比他高,而且背靠多隆这棵大树,与京城联系密切。
而侯恪自己常年驻守在外,朝堂里的事可以说摸不着边,他不认识几个机要人物,想要进一步升官还得紧紧攥住多桑这条人脉。
不过多桑每月都来,两人已极熟络,他也没再多客气。
和多桑打过招呼后,他又马上去相迎他身边的人,心里还奇怪他这次如何来了?
但很快他想起隆巴将军的侄儿就在他的军中,这次来应是来看侄儿的。
侯将军殷勤笑道:“隆巴将军,好久不见。”
隆巴扬起眉毛,礼貌地与他寒暄了几句,神色里却带着傲然之气。侯将军假装没看到,依旧微笑讨好。
大家客气一番后,侯恪带他们巡阅军队。其实这只是例行一个公事,多桑月月会过来,对他巡视的军营早就了如指掌,只要军队不出大的纰漏,无非就是走走过场看一圈。
侯恪自然明白这点,带着他们慢慢踱步到各个列阵,一路谈笑风生。
多桑早知最近又招募了一批新兵,提出要去看看。侯恪会意,带着他直接绕过了几个老兵方阵去了新兵站立的地方。
骆卿安和刘大伯几人刚好就站在了新兵的不远处,见他们来了马上笔直了身子唯恐自己出错拖了后腿。可是他们没着铠甲,一看就是伙头兵,多桑只是扫眼过去压根没注意到他们。
多桑和隆巴走走停停,对感兴趣的兵阵会多问几句,负责训练的教官马上抖擞精神挑一两个表现优越的兵卒出阵演练,好彰显自己平日里教导有方,弟子们表现卓越。
隆巴似对他挑的方阵不感兴趣,只是虚着眼在一旁瞧着,一言未发。
多桑看过了一个矛戈方阵,隆巴对他道:“将军认为我赫达以何种兵器最为见长?”
隆巴笑了笑:“自然是弓箭。”
侯恪马上明白了隆巴的意思,附和道:“赫达人的弓马名扬天下,两位将军要不要去看看新兵的射艺练得如何了?”
隆巴的后槽牙紧咬了一下:“正有此意。”
他们离弓兵队不远,李教头见他们来了立马过去迎接。
他弯身抱拳:“见过几位大人。”
多桑还未发话,隆巴急不可耐地对李教头道:“听说你们新募的兵里人才济济,特别是有位叫黄白衣的武功超群,有这回事么?”
李教头心里犯疑,黄白衣是功夫不错,但何至于传到了这位京城都指挥使的耳里?
“下官教练的新兵里的确有一人叫做黄白衣,他平日勤学苦练,天资聪颖,但要说功夫超群,下官并不清楚。”
多桑也觉奇怪,不知道他一个常年住在京城的人为何会知道在宁州的一个小兵。
“指挥使大人认识他?”
隆巴似是浑不在意道:“也不算认识,只是听我侄儿的信里提过几句,大加赞扬了他一番。所以今日前来正好想和他会会,看看侄儿的信中所说是否属实。”
李教头终于觉察了几分不对劲。
隆巴将军的侄儿不就是在他们营里的哈帮吗?这个人可不是个善茬,经常在宁州城欺男霸女,作威作福。
他会在信里夸奖白黄衣?怕不会是两人之间结下了什么梁子,他和自己的叔叔告状吧?
侯恪也听出了不对,可面上依然春风和煦:“这样啊,既然是令侄的夸赞,想必此人的确有几分本事。”
多桑是个好武之人,他从不喜欢理会人情世故这些弯绕的事情。听到说李教头的新兵里还有这样一个不群的人物,生出许多好奇和兴趣。
“既是如此,李教头不妨叫他出来,让我们看看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