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簇人马疾驰在去往宁西的山路,骆卿安不擅骑马,又不想萧祺帮她,只好和拓跋焘手下的一名护卫同坐一马。
路上大家只顾赶路,没有一声言谈。骆卿安感觉周围的景物在耳边嗖嗖飞掠而过,大约又走了三个时辰,将近傍晚,众人只是在路上吃了点干粮垫肚又继续赶路。直到戌时,他们才到达了宁西城。
城中守卫早接到消息大皇子拓跋焘今日会临城,确认马上的人是拓跋焘后打开城门放人进来。
宁西城的太守和城守领着手下一众官员早已在城门口守候,城门打开后,众人齐声向拓跋焘敬拜,恭迎他进城。
拓跋焘嫌人多,只叫了太守王百川领他去休息。
王百川本在自己家安排了一处精致的别院供拓跋焘歇息,但拓跋焘不欲打扰过多,执意要去馆驿。王百川见他坚持不敢违拗,只得领了他们去那里。
馆驿虽设有许多房间,但也不能容纳一人一间屋子,除地位高的臣子可以单独一间房,随行的手下一般是两人一间房。
拓跋焘憋了一肚子火,好容易到了馆驿可以避开萧祺了,他只略略和王百川嘱咐了几句就独自走了。王百川岂能看不出这位位高权重的大皇子不悦了?只是不知为何他有火气,他不敢置喙,忙吩咐手下的人去替拓跋焘打扫和整理屋子。
他急着要去伺候拓跋焘,大皇子难得亲自来一次宁西,他怎能错过献殷勤的大好良机?
王百川看了眼剩下的人道:“官驿有许多房间,你们自己随意捡间住吧。”说罢拔腿就去追拓跋焘了。
跟着拓跋焘来的侍卫早就对此司空见惯,各自散了去找房子,忽的一下馆驿的前堂就只剩了骆卿安和萧祺。
王百川不认识骆卿安,拓跋焘在气头上自然也不会顾她,骆卿安堂堂一五品大臣竟受了冷落无人搭理。
她伶仃站着,很是没趣。
萧祺促狭一笑,双手抱臂看着她道:“我记得罗大人是封了几品来着?约摸是五品大臣吧?怎么,得不到拓跋焘的赏识,连小小的宁西官员也不将你放在眼里了?”
骆卿安知他对自己怨怼,不想睬他,樱唇阖了阖还是没有做声。她受了慢待,也不想去找王百川要他安排房子,可也不想和萧祺同住一屋。
她瞪了萧祺一眼自己转身去别处看房子。萧祺也不说话,转背也走了。
可是宁西是座小城,平日馆驿下榻的官员也不多,加上宁西城的财政不富裕,是以当初建造时就建得偏小。拓跋焘带来的人又多,房屋早被占满。骆卿安和萧祺找了一圈发现就仅剩下了两间屋子,其中有一间还用来堆了杂物。
两人站在仅剩的那间能住人的屋子默然不语,四手插臂,盯着不大的屋子发愣。
良久骆卿安才道:“要不,你去睡杂屋?”
萧祺很是不满:“为何是我去,你不去?”
骆卿安装起了官架子:“咳,我好歹是五品大臣,还是你的头,怎可如此无礼?”
萧祺哼笑一声,很是不屑:“不过是个虚架子,人家看重你,用得着费劲和小卒抢房间?”
骆卿安受他讥嘲,脸红阵白阵,一时无话。
萧祺不睬她,迈开长腿径直往屋里走。骆卿安见他没有退让的意思急了,马上上前拉住他的胳膊。
“你不能进去!”
萧祺没防备,差点被她拉得摔个趔趄,他有些恼怒:“你别太无理!”
骆卿安不依不挠不松手:“你明知我的真实身份还如此待我,到底是谁不讲君子之德?”
萧祺怔愣一下,随即又是生气又觉好笑,他将胳膊从骆卿安的手中拉出来,直视她的眼睛道:“你也配提君子二字?我问你,你骗我入雪怪的地牢,自己却先回来邀功领赏时,想过什么仁义道德吗?”
骆卿安情急想说服萧祺出去住,倒一时间忘了这件羞愧事。她的小脸顿时羞得通红,慢慢垂下了手。
萧祺大马金刀走到床前躺在了床上,连靴也没脱,手枕着臂合上了眼再不看她。
屋里一时静谧无声,气氛尴尬,骆卿安嗫嚅了下嘴唇,最终还是决定横下心就睡这间屋子。
她看过了杂房,里面堆满了杂物,上面还落满了灰尘,结了片片蛛网,根本不能睡觉。
再说,她和萧祺之前不也是同住一屋么?和他一起总比和其他不熟悉的士卒住一起好吧?那岂不是更令她不自在?况且,她只是过来运送武器,交接完明日就可走人。如若拓跋焘还有事要留在这,那他自己在这便好,她是不愿再住下去了。
想了一通宽慰自己的话,骆卿安的心情畅然了许多。她呼出一口浊气,走到了自己那张床边,脱了靴子没脱外衣,随意扯了被子的一角盖在身上闭眼休息。
萧祺其实并未睡着,留心倾听她到底作何选择。他在气头上,不愿又顺了她的意自己出去住,所以执意留下。他其实不是没考虑若她性子执拗还真去杂房凑合一晚,他便还是出去找家客栈住。好在她这人还识点时务,愿意视处境委曲求全,萧祺心里的气消弭不少。
白日赶路疲惫,加之又担忧她会遭隆巴暗害,萧祺很快就感到浓浓睡意来袭。
忽然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骆卿安的声音,只听她道:“那件事真的对不起。我其实马不停蹄回到军营后就托人去找你,见侯恪似乎不上心这件事,我又去请求多隆,务必要找到你。他应了,我便一直等消息。可是等了数天,依然没有你的消息,我心中很是焦急,后来万没想到会在武库司又看到你。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骆卿安本以为萧祺已经睡着才敢吐露困于自己很久的心思。她心中惭愧万分,想和他郑重道歉,可又受限于自己现在的内敛性格和处境,不知该如何开口。加之她不欲和任何人亲近,不想做些黏黏糊糊的事,所以一直犹豫不决,不知如何是好。
吐完压抑许久的情绪,骆卿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悦感,她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翻过身就进入了梦乡。
萧祺却睡不着了,他有想过骆卿安或许是出于什么苦衷一直不愿悔过,可当听到说她并不是将他完全抛弃,而且一直惦记他的安危,本来他决定,护完她这次就和她形同陌路,现在想法又开始动摇。他内心的某处好似初春回暖,冰雪消融。
骆卿安安稳睡了一夜,觉得身上的疲乏消失殆尽,翻开被子,视线不自觉落在了对面的床上,见萧祺翻了个身也似醒来了。她收回目光,默默起床自己去了房外吃早膳。
王百川叫人端了早膳去拓跋焘房内伺候,其余人等就在馆驿的一间侧房里解决。
她找到位置坐下后,很快就看到萧祺打着哈欠也进了屋。她迅速低下头喝粥,萧祺视线掠过她坐的地方走向了离她较远的一张桌子坐下。
饭毕,拓跋焘和王百川同到了馆驿外,王百川亲为拓跋焘上马鞍,嘴里说着恭维话,脸上都笑出了褶子。
骆卿安跟在一簇侍卫后面也出了馆驿,萧祺也在其中。拓跋焘故意忽略萧祺,视线调转到骆卿安身上,叫她过去。骆卿安不知他有何吩咐,赶忙走了过去。
拓跋焘问:“你昨夜歇在何处?”
骆卿安看了一眼王百川脸上茫然的表情道:“回殿下,微臣和其他侍卫歇在一起。”
拓跋焘不悦地看着王百川:“这位是和我同来的武库司员外郎,刚为我族剿灭雪怪立下奇功,你怎能如此怠慢?”
王百川并不认识骆卿安,起先他得到的消息是拓跋焘自己来宁西,并未听说还有其他大人同行,加上骆卿安穿了一身普通便衣,实在没认出来她是何方重要人士。
但是大皇子质问他,王百川不能有怨,他弯下腰,头埋得很低哆嗦回道:“恕下官有眼无珠,实是不知罗大人也亲驾宁西,请殿下恕罪。”
拓跋焘还要追究,但是骆卿安止住他摇了摇头。
“王大人从未见过我,起先也应该不知我和殿下是一路来的,还请殿下涵容。”
拓跋焘看她求请,又严厉瞪了王百川一眼才作罢。
王柏川吓得腿发软,扶拓跋焘上马后又吩咐底下人好生护送骆卿安,方才亲自领着往武造司走。
宁西武造司位于城边一处宽阔平整的地方,离城内较远,就算骑马也需要一个时辰的功夫。
骆卿安驾马走在拓跋焘的旁边,行进的路上听到王柏川和拓跋焘谈论武造司近段日子的工造景况,骆卿安才知拓跋焘之所以要亲自来宁西是因为此地盛产桦木,是制作弓的绝好木料。且宁西人擅使弓,年轻男子可以说个个都是弓弩好手,赫达的弓弩军队中几乎一半以上都是宁西人,难怪拓跋焘要亲自来督查。而他起先吩咐骆卿安运送的军资中就是制作弓弩的其它原料。
她侧头听拓跋焘和王柏川谈话,眼角余光也扫到了萧祺,见他神情凝肃,身子前倾,认真得眉都凑到一块,骆卿安不禁在心里暗笑,他居然先前还嘲笑自己,他不也没放弃想飞黄腾达的心么?要不然何至于留心听这些?
到达武造司后,守卫的兵士打开两扇红漆的高大铁门,数间广敞的房舍映入眼帘。
王柏川又努力打叠起十二分的笑容对拓跋焘道:“殿下,直接去弓舍罢?”
拓跋焘目不斜视点了点头,王柏川便命人来牵马去饮食水,态度恭敬带了众人去弓弩舍房。
赫达以弓马名扬天下,每年要产出巨万弓弩才能保障各兵营的训练和守卫工作,到了战时,匠人更是马不停蹄,夜以继日劳作,才能维持战场上弓箭的供应。
王柏川身边的小兵将库房的门打开,数之不尽的长弓整整齐齐堆放在库房里,数量之多令人咂舌。
拓跋焘进去后随手拿起一把拉开弓弦。他的臂长,将弦拉至自己的耳后,形成一个长三角的弧度,又猛地松了弦,众人听到一声脆耳的“嘭”声。他又举起弓凝神看了看,见弓身纹理均匀,表皮滑腻,隐隐透出一股内敛的光泽,挑不出什么毛病,便放下又走前几步去看其它的。
一圈下来拓跋焘见弓制作精良,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王柏川紧张跟着他,唯恐这位赫达未来的王会对挑剔出什么毛病,就这么一会功夫,背上的冷汗都渗出几层。
骆卿安早听闻赫达的长弓武力非凡,可今日真正见到才纳罕叹服,这样的长弓,若配上好箭,只要弓箭手有力道,箭簇必能贯穿敌兵的铁甲,根本难以防御。
赫达与吴虽签了休战书,两国也的确相安无事了几年,但赫达灭吴之心却从未消失。骆卿安今日见到赫达果然在暗暗兴造兵器,积蓄力量,心中不免为吴忧虑,再没心思继续看了。
她站在一边心不在焉,眼神乱飘,看到萧祺肃着脸正凝睇细看一把弓箭,他如此认真的模样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好像要把这张弓拆吞入腹摸个清楚。
骆卿安撇撇嘴,不屑一顾。他做这种模样无非是想引起拓跋焘的注意,觉得他多么认真罢了。
做作!
拓跋焘巡视后觉得满意,面容终于缓和许多。王柏川久历官场,自然擅于察言观色。他知道拓跋焘此时心情算得愉悦,便上前说了一件困惑自己已久的事情,一来是为了解决问题,二来也是显出自己勤勤恳恳,精耕细作,挽回先前疏漏了朝廷重臣给拓跋焘留下的不好印象。
他道:“殿下,武造司近日一直在淬炼剑,可不知为何无论怎样也造不出像吴人那般锋利的剑。”
拓跋焘听了沉吟片刻,问了几句王柏川通常炼剑时需留心的地方,可王柏川说都照做了,还是不成功。拓跋焘思索一番依然不得其果,他看向骆卿安,想到之前听侯恪提到她擅长制兵器,正好乘此机会探探她的底,若所言属实,那他日后岂不又添一助力?
骆卿安早没听他们的谈话,正自出神,便听拓跋焘洪武的声音传来:“罗大人,我听闻你不仅足智多谋,还对兵器颇有研究,不知这剑要如何淬炼,你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