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清回头一看,身后正站着一位美妇人,长条儿身量,一双狐狸眼睛似笑非笑地盯住敏之,这妇人身旁还站着一位小公子,生得和这美妇有七分相似,一样蜜桃般的脸庞,一样的上挑眼尾,若不是一身男子装束,倒要人误会是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了。
这母子实在漂亮,勾得妙清一直打量,竟挪不开眼去。
“姨娘这是错怪敏之了,方才在外面,我和承简便碰着肃骅了。”
“这倒是要怪叔儿坐车轿了?”
“这自然没有的事,三弟年幼,如何骑马,姨娘多心了。忘了三弟,是我的错,来来来,叔哥儿,哥哥带你去玩儿。”
“怎么的?我们叔儿就不给介绍介绍?”美妇人又发难了。
“呦,是我的不是,廷美,这是我家三弟,崇誉,这位是贾姨娘……”
这下妙清也看出来了,这一家子火药味不比汪家的淡,没想到这位姨娘竟比杜氏还厉害,话里有话,夹枪带棒的,还敢这么指着赵家嫡长子鼻子挑刺,啧啧啧。
妙清不愿参与别人的家事,这母子俩饶是再美,她的兴趣也荡然无存了,便转回了身,目光移动之时,正见面对着的赵承简也正打量着自己,妙清本以为这哥儿们看的是自己身后的母子,但见两人目光交汇之时,对面皱了皱眉,才发现人家看得是自己。
她有些恼怒,这位哥儿大喇喇盯着自己一个姑娘家就算了,还皱眉头是怎么个事儿?到这会子,也没见他出个声儿,尽瞅着个大冷脸了,真晦气!
如是,妙清也觉得没趣,那边还在纠缠寒暄,她悄悄拉了拉阿万,示意她带自己回吕家彩棚去。
回了吕家坐定没多久,便听见阵阵欢呼,真如山呼海啸般,妙清想问怎么了,可任凭她吼直了嗓子,身边的阿万也是听不清。
忽而又见远处的游人都注视着一个方向,有的踮着脚探头,有的开始行揖礼,妙清便知是皇帝陛下的车驾卤簿过来了。
因今年宫中有喜事,故而本次春日观池的排场格外大,光是随行官吏将士便有上千人,更别说车舆骏马、礼乐仪仗了。
乐声中,皇帝陛下登上了临水殿,赐宴开始,池面也热闹起来。
临近临水殿中的彩船上禁军表演百戏,过了一会儿,参军色也上场了,这些都是宫廷教坊出来的乐官,自是与瓦子里的普通戏子不同,接下来水秋千、海眼、标竿等水上演出轮番上场,场下阵阵叫好不绝于耳。
德存早已回了吕家彩棚,他将妙清扛在肩头,如是少女抬头便能一睹天颜。
殿中皇帝凭栏观望,仁孝皇帝今日着公服,一身红色履袍衬得他容光焕发,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依旧精气神十足。
身边皇后着祎衣,并身后一众着褕翟的嫔妃命妇,皆是光彩照人。
一旁站着的肃骅见妙清看得呆了,拍拍她道:“看见了吗?那正中的便是当今圣上,身边站着的是楼皇后,另站在陛下右边的是魏婉仪……”
“哦,就是有了身孕的那位娘娘!”
“是了,其他妃嫔可就没这份恩宠了,你看都站在后头呢。”
“呀,我瞧见阿婆了!”
“哪儿?哦,我也瞧见了。”肃骅顺着妙清的手望过去,又道:“旁边那位便是赵太太。”
妙清定睛一瞧,确见吕太太身边站着一位命妇样打扮的中年女子,慈眉善目的,就不知是个真菩萨还是个脸热心冷的假菩萨。
“一会儿圣上就要移驾琼林苑,也在顺天门大街,这边也差不多了,这会子咱们就过去吧,待会儿人挤人的。”肃骅道。
于是一行人便上了马车,往金明池对面走。
“刚才还算不上什么,马上陛下就要登宝津楼了,之后才是大戏呢。”大家都到了琼林苑,吕赵两家人不知何时便自动混到了一起,敏之见妙清兴奋地蹦跶,便笑着道。
这次的演武场搬到了宝津楼下,除却军士,露台弟子也轮番上场,宫女组成妙法院女童骑兵,也让人拍手叫好。不止军事表演,神鬼、杂戏都轮番上演,锣鼓喧天,真真是与民同乐。
“承简!让我好找。”
妙清正看得入神,忽而身边出现一名少年,倒唬得她一惊。
“子昼!”
一天了,也没见这厮露出这般灿烂笑容,她腹诽,可也好奇来人,这是一位和赵承简差不多年岁的少年,眉目分明,但轮廓又是一团和气,通身的气派只四个字,贵气逼人,看衣着也可知是贵族子弟。
妙清正巧站在两人之间,她略感尴尬,想抽身后退,不料却被这位子昼小友逮个正着。
“这位是谁?倒没在你家见过。”
“她是吕家人。”
“不是不是,小女只是借住吕家。”妙清听他这么介绍,更尴尬了。
不过好在,这哥俩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身上,她也正好趁两人聊天之际,悄悄去了另一边。
被两人这么一打扰,妙清也没什么心思看演出了,便拉着德存,求他带着自己去逛逛。
这琼林苑又和金明池不同,金明池内多是临时的摊贩,而琼林苑大门前道路两旁,皆是酒楼,酒楼又特意建成了园林模样,石榴园、樱桃园之类,叫人应接不暇。只不过这会儿妙清倒也不饿,便拉着德存又去了金明池,此时园中只剩游人于各色货摊前驻足。
此一期间,官家正允许关扑,妙清知道自己老爹手气好,自是不肯放过的,接连几次中奖,渐渐引来一些人围观。
“这不是吕家小姑娘嘛?”身后一个男声,妙清正在兴头上,并未理会。
这人也不恼,只侧了身,找了个上佳的位置,看这父女俩关扑。
德存直赢了四五把,才笑道:“不来了不来了,走吧走吧。”
转身时,才见着背手在身后探着头的承简。
“呦,小赵公子,也来一把吗?”
赵承简见自己看热闹被抓包,倒是小脸一红,往后退了几步:“子昼,咱们走吧。”
“别啊,我也来一把。”身边少年倒是不以为意,往前一步,就加入了。
可惜没有德存的运气,玩了三把,什么也没捞着。
妙清乐得直拍手,道:“小公子,倒要我爹教教你?”
“这不过是运气罢了,有什么稀奇。”子昼有些不高兴。
德存见小孩子玩闹,若真置起气来反倒不好了,便打了圆场:“叔叔打小运气好,今日倒得了些便宜,你们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叔叔带你们去。”
毕竟这几位都还是十岁出头的年纪,打几个岔,便也忘了方才的争执,只跟在德存屁股后面瞎转。
“承简,你这位小兄弟是谁家的呀?”德存找话聊。
“这位是子昼,宋子昼,便是雍王的十三子。”
这一介绍可了不得的,德存和妙清都顿了顿脚步,本来两人牵着手在前面走,这下都回了头,盯住了面前这位小公子。
“你就是那个……”妙清脱口而出,德存赶紧打断。
“子昼小公子,你们两个是好朋友?”
“承简伴我读书已有多年,自然是最好的朋友。”
子昼小脸肉肉的,说起承简来,倒是抬着头满脸骄傲又认真,而后又道:“我知道你们一定听说我了,不妨,不用拘束。”
这话倒是逗得德存大笑起来:“我们是早就听说了,小公子的大名如雷贯耳。不过小公子怎么没在陛下那儿?”
这么一恭维,子昼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道:“我偷溜出来了。”
到底还是小孩,如此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也渐渐熟悉了起来,几人直把金明池逛了一圈,等赵家来人找的时候,这几人正头上簪着花,嘴里嚼着糖,手里抓着果,没一处是歇着的。
“呦,二爷,真叫人好找。”赵家家仆满头大汗,又道:“十三爷,您家里也派人来找了几回了,赶紧着吧,那边结束了,没见着您人,都急得团团转了,这人多口杂的,您多金贵哪,万一被什么人盯上,那可是咱们几十颗脑袋也赔不起的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去了。”子昼正色道。
“抱歉,是在下考虑不周,该和你们说一声的。”德存也不好意思,对赵家家仆抱歉道。
“汪大爷,您是吕家座上宾,小的可不敢说一句,可也要体谅体谅咱们下人不是?”
“怎么说话的?已经说了就回去了,你不懂规矩吗?”
这赵承简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句话唬得这家仆就差当场跪下了。
“二爷,小的该死。”
“得了,领路,我们回去。”承简言简意赅。
妙清那么个嬉皮笑脸、没脸没皮的人,见此情景,也悄悄吐了吐舌头,倒是一旁立着的子昼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还对着妙清挤眉弄眼,叫她不用担心。
等几人再回到琼林苑,皇帝已经去射殿宴射了,只剩一小拨人留在苑中赏玩。
子昼刚一到,宋家留在当地的家仆就迎了上去,生怕自家小少爷受了委屈,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全细细查看了几遍,才松了口气。子昼和众人告了别,便跟着家仆离开了。
吕赵两家家眷也都不打算再凑热闹了,便也预备着去酒楼吃个饭,让下人准备好车轿,也便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