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关系好,自然给他辩解。”妙清嗤之以鼻。
“你可知这次是承简来找的我?前些日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宫里为着魏娘娘的事儿,人仰马翻的,我根本顾不上学堂,若不是他特地让人去宫里找我,我如何晓得?”
“真的?那他怎么不说呀?”
“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好多事,他都默默做了,吃了亏也不开口,他人真是极好的。”
子昼放下果子,深吸口气,继续道:“我家那么多兄弟,没一个和我投缘的,只承简能聊得来,他也不是势利小人,早在我没进宫前,他就是如此,我进宫了,他也未曾改过分毫。”
见妙清没说话,子昼又转口道:“我之前是傻了,不知为何,做出那许多事来,你一定也特别厌着我了。”
“算了,你不过是争强好胜了些,小孩儿都这样。”
“小孩儿?你不是吗?”子昼被逗笑了。
“虽说如此,我也并不怪你,你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妙清没理子昼,自顾自道。
“哦?还有暗面的?”
“当然,你不知道我家……哎,人多的地方就是是非多。”
“这倒是真的,若如此说,我家可也是厉害的呢,我爹有那么些儿子,只我被挑进宫里了,虽说现在大家都高看我一眼,可背地里有的是人要逮着我的错处呢!”
“是你的兄弟吗?”
“那可不止呢。”
“那你也是怪难的。”
“不值什么,不过是背着人捣些不上台面的鬼罢了,我应付得来。”
“你家那么多男孩儿,当初怎么就叫你进宫了呢?”
“自然是我不一般啊!”
“啧,你真自恋。”
“哈哈哈哈,要说为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个庶子,当时是一个宫里的老嬷嬷来王府上挑人的,临到晚上了,才说是选中我了,本来都要走了的,一家子慌得什么似的,以为着,这机会就要拱手给别家了,谁成想,最后还是落到我家了。”
“那你是你家的救星了?”
“救星算不上,我娘说是福星吧。”
“那确实是,这辈子都不愁了吧?”
“那也不是,我们宗室子弟,怎么说呢,吃穿是不愁,但这辈子也就像豢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是再也飞不出去了。”
“你是说本朝宗室不能参政的规定吗?”
“是啊,要说啊,天天吟诗作对,还有跟着那些老学究研究些金石古籍之类的,真是没什么意思。”
“这不也挺好的,我想过这种日子还不能够呢。”
“你想过这日子?哈哈哈哈哈,你嫁到我们家来,不就成了?”
“说什么呢?”妙清恼了,也想走,被子昼又拉了回去。
“是说玩笑话呢,不过你到底是个自由的,想去哪儿去哪儿,我听你说这一路上的见闻,羡慕的不得了!也不知我这一生,能不能也潇洒一回。”
“刚刚还说不能建功立业,现在又要潇洒了。”
见子昼没说话,妙清安慰道:“谁也没有前后眼,也许过些年,你就有机会成就一番事业了呢。”
“再说了,自由又值什么?没力量的自由一点儿用也没有!真的,这次我难受的不是那些人作的恶。”妙清又感叹道。
“那你难受什么?”
“而是大家都知道那是不对的,可能管事的却不出面,如果不是你身份能压着他们,不定廖师傅会不会出手处理这事儿呢。”
“事情解决了,可不就得了。”
“那以后呢,若是有人再受了欺负,若是那人找不着靠山,不是惨透了吗?若是这世上的事情,都要靠着身份,一层压着一层,平头百姓可怎么办呢?”
“哎,你说得也对。”
“你自然是见怪不怪了,因为你自己个儿就能压着别人,可你想过,真到了那没人理的穷苦人那儿,叫天天不应的,该多可怕呀。若说我在家的时候,虽然也不是事事顺心的,可是也从没碰到过这次的情形,我到现在还能回想起那日,一个人和程师傅对峙,说破了嘴他也是不理会的,那一刻,我才真是晓得害怕。”
子昼不知说什么是好,妙清说得他明白,但确实也少些感同身受,虽说他在家中,原并未多受宠,但出去说是雍王家的公子,也是没人敢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的。
他想了想,道:“往后在这学堂里,有我一日,便保你一日。”
“噗,咱们在这宗学里能有几日,你还能保我一辈子不成?只是现今我有些迷糊了。”
“迷糊什么?”
“我有些理解我小姑姑了,她就是只管着自己,不出头的,我是个到处惹事的,现下再想想,实在是太莽撞了。”
妙清又道:“可是有时候我又控制不住,嗨!我真是糊涂了!”
一阵沉默,子昼忽笑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忍不住就出手,总能解决的。”
见妙清低着头没说话,子昼又道:“别愁啦!咱们这算不算是冰释前嫌了?那往后你见着我,就笑一笑成不?别像见着瘟神似的。”
“哼,再看吧,看你管不管得住自己了。”
“管得住管得住,我知道你学识在我之上,我以你为榜样。”
“又说嘴。”
“认真的,明儿我就让那起人不要闹你了。”
“呦,别了吧,你出面一说,我更是难堪了,指不定背后要说我什么呢?你是真不知道吗?就是女学里那些人的眼睛,都要杀我千百次了。”
“啊?”
“你这么尊贵的身份,谁不想和你有点什么?”
“有点什么?”子昼明白过来了,故意开玩笑逗妙清。
哪知妙清完全不以为意,只就事论事道:“自然是想巴上你,巴上雍王府了,就是去你们王府做个女官,做个妾,也是一辈子不愁吃喝、荣华富贵了。”
子昼一拳打到棉花上,垂头道:“那我不管她们,你若不叫我出面说,那便罢了吧。”
“嗯,就现在这样也无妨,横竖还有颜蕴呢,现在咱俩也算化敌为友了不是?”
“对对对,咱俩是友了,明儿我就劝劝承简,你们也和解了吧。”
“哎,他啊,你说得我都知道了,以后也再不会像今日这样说了,至于朋友嘛,我俩未必做得成,你只跟他说,我错怪了他了,待会儿若是见了他,我也会向他道歉。”
“哎呦,你俩真是,往后难道咱俩见面,你俩倒不说话?”
“不知还能见几面呢?”
“这是什么话?”
“说真的,我最近总有种感觉,我和我爹怕是要走了。”
“这怎么行?不是,怎么会呢?”子昼自知失言,又改口道。
“只是感觉啦……”
“十三爷,汪小姐,时候不早了,太太姨娘们也都回来了,咱们也就过去吧。”宋家来人了。
“你先过去,我们马上就到。”子昼回道。
等几家人又聚在一起,日头已经西下了,天边的云彩被照成蓝紫色,有一边又是橘红色,如梦似幻,妙清竟看得呆了。
“承简,你都跑哪儿了?一下午也没见着你再回来。”
“我去西边骑马了。”
“你一人?”
“嗯。”
妙清听见子昼叫承简,这才回过神来,她也不扭捏,走过去,行了个礼,道:“方才子昼也跟我说了,今日我说了许多不尊重的话,在这儿和你道歉了。”
承简没想到妙清就这么大大方方给自己赔礼道歉,倒有些惊讶,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应。
“你傻啦?人姑娘家给你道歉呢。”子昼用胳膊肘顶了顶承简道。
“哦,没什么,不值什么,我……这一下午,我也想明白了,也是我的不对,早该和你说清楚的,那日我不是嫌着你,我……我也有些家事,总之,我也给你道个歉。”
“你瞧,我说承简不是那样的人,你俩也就讲和了吧。”
那日过后,子昼果不再找妙清的茬了,一群人和师傅一起探讨问题时,也没了火药味儿。
承简见着妙清等人,终是冰山融化,也会扯着嘴角笑笑了。
其他人自是不知道几人间发生了什么,反倒不敢有动作了,再加上子昼这明显要罩着妙清的态度,大家更是噤了声,虽说是小孩子,可也不是傻的,面子上就是装,也要装着友善不是?谁会得罪贵胄的人呢。
平静的日子也没过几天,妙清的预言便应验了。
此时距离妙清父女俩来汴京已有半年有余,如今已是秋末冬初,眼见着就要深冬了,京城家家都在准备着过冬至,这可是一年中相当重要的节气,妙清这些日子也跟着吕家太太跑前跑后的。
吕家只有几个儿子,偏是没有女儿,吕太太见妙清机灵,喜欢得紧,是当作自家女孩儿待的,事事都想着她,妙清也感激得很。
除了宠着,吕太太也常带着妙清出入些贵族交际场合,就像这冬至准备,她也是带着妙清的,妙清甚至觉得在吕太太这儿学到的那些待人接物的道理,比在学堂学的那些无甚用处的东西,还要多些、有用些。
在平江的时候,到了冬至,家家都要喝冬酿酒的,妙清便告诉了吕太太,一大一小便在初冬就酿下了,到冬至前,已是可以开坛喝了。妙清给吕夫人说得馋的不得了,于是两人便偷摸开了一坛子,躲到妙清那儿喝了起来。
她俩还弄了些烧羊肉,又是吃又是喝的,正喝得上头,德存推门进来了。
妙清见德存面色不好,灰白灰白的,知道出事了,可碍着吕太太在旁边,又不好说,吕夫人也是聪明人,见状也就找了个借口回避了。